自高中以来，陈航的世界是建立在清晰公式和明确排名之上的。
他早已习惯了“学霸”的光环，习惯了周围或羡慕或敬佩的目光。他的优秀是他自信的基石，连同他端正硬朗的相貌，构成了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他从未刻意炫耀，但那种处于上游的从容，早已刻进骨子里。
陆见川的出现，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悄然侵蚀着这份从容。
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竞赛班那一幕。
那个高一少年站在黑板前，用一种他未曾想过的、更精妙的角度拆解难题，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老师眼中的激赏，同学们事后的惊叹，都像无数根细小的尖刺，轻轻扎在他引以为傲的被瞩目的自尊上。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林昭夕。
她看着陆见川时，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会迸发出一种毫不掩饰的骄傲与信赖。那种亲密无间的信任和依赖，是他从未得到过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用耐心和优秀的成绩，慢慢在她心里占据一个特别的位置。可陆见川的存在，让他所有的“优秀”似乎都变得平庸、甚至开始变得有距离感。
他开始犹豫。那份已经打好腹稿的情书，在口袋里被捏得微微发潮。送出它，意味着打破现状，意味着他需要用自己的普通优秀，去对抗她身边那个耀眼天才所带来的无形压力。他害怕的不是拒绝，而是对比之后，自己在她眼中变得不过如此。
这样怯懦的心理，充满不确定性的忧郁连他自己都惊讶，少年心事放在心里磨了又磨，让他倍感煎熬。
时序悄然滑向二月，空气里莫名多了一丝甜腻又躁动不安的气息。
街道两旁的商铺橱窗，不知何时换上了粉白或红色的装饰，连路灯杆上都悬挂起了心形的宣传牌。情人节像一场无声的潮汐，即将淹没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放学路上，陆见川依旧沉默地走在林昭夕身侧，听着她叽叽喳喳讲述学校的趣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些节日的符号牵引。
他平时并非不注意这些，只是今天，那些成双成对的身影、橱窗里显眼的促销标语，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向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这个节日，对他而言，第一次拥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经过那家他们常路过的转角花店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今天的店铺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佛要将全世界的浪漫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各色玫瑰花团锦簇当仁不让地占据着最耀眼的位置，但陆见川的目光，却越过那些炽烈的红、娇艳的粉，精准地定格在一簇被精心搭配好的花束上，洁白的玫瑰与淡紫的洋桔梗交错相依，用银灰色的雾面纸包裹着，系着简单的香槟色的缎面丝带，在喧嚣的色彩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
白玫瑰与洋桔梗。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林昭夕最喜欢这两种花。
她说过，白玫瑰不像红玫瑰那样咄咄逼人，它的美是安静的，又带着一丝不可亵渎的。而洋桔梗，花瓣层叠如云，姿态优雅，又温柔坚韧。
他曾悄悄查过这两种花的花语。
“我足以与你相配”。
“不变的爱只给你”。
此刻，这两重花语像两道交织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入他的脑海。
这曾是他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野望，在得知身世后，却化作了疯狂的渴望。又像一把手术刀切中他沉默灵魂最精准的剖白，是他所有偏执与忠诚的注脚。
这束花，仿佛是为他此刻无处安放的爱意量身定做的宣言。
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象着林昭夕接过这束花时惊讶的神情，继而变得了然，最终转为羞赧的神情。他想象着那束花摆放在她床头，用馥郁的芬芳宣告一种全新的关系。他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向着那片令他心神摇曳的洁白与淡紫，向前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就在脚掌落定的瞬间，现实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弟弟。”
这个他当了十几年的身份，此刻变成了一道冰冷坚硬的透明墙壁，横亘在他与那束花之间。以弟弟的名义，在情人节送上这样一束寓意深刻的花？
太逾矩，太古怪，只会引来父母疑惑的打量和姐姐不解的调侃。
任何可能让她感到一丝困扰或尴尬的行为，都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他不能冒险，更不能在她察觉到什么之前，就先吓跑她。
那向前的一步，生生僵在半空，最终沉重地落下，却仿佛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告诉她，现在就告诉她真相。
一个更狂野的声音在脑海里咆哮，催促着他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枷锁。情绪翻涌的刹那他几乎能感觉到真相在喉间滚动，灼烧着他的声带。他多想转身，抓住她的手，将那个藏在铁盒里的秘密、将他所有阴暗滋长的爱恋，尽数倾吐。
可是，时机呢？
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投下这样一颗重磅炸弹，会将她推得更远吗？
他不能赌，他输不起。
所有的冲动，渴望与焦灼，最终都在他体内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天崩地裂的塌方。
他眼底翻涌的炽热光芒一点点熄灭，重新归于深潭般的沉寂。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一眼那束仿佛在发光的白玫瑰与洋桔梗，像是要将这份无法送出的爱恋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着那片他无法拥有的浪漫，步履甚至比平时更加稳定，走进了旁边一家格调清雅的精品店。
店内的香气萦绕，他跟在林昭夕后面一一闻过，甜腻的花果香、清新的海洋调，都无法触动他分毫。直到，一缕清冷又带着些许温润的木质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了他心头的阴霾。
是雪松。
去年冬天，他和姐姐路过高端家居店，橱窗里陈列着模拟壁炉的温馨场景。林昭夕拉着他在窗外驻足，指着里面，眼睛亮闪闪地说：“小川你看，想象一下冬天窝在那种懒人沙发里，盖着厚厚的毯子，闻着壁炉里雪松木燃烧的味道，光是想想就特别温馨。”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描绘着一个关于冬日温暖的幻想。他却记住了，记住了她说“最喜欢”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纯粹向往的眼神。
就是它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买下了一款雪松味的香薰蜡烛。这礼物恰到好处的关心姐姐的睡眠，符合“弟弟”的身份，不会引起任何怀疑。那清冽而坚定的雪松气息，像极了他沉默的守护和内心压抑着的永不熄灭的烈焰。
这不是冲动下的告白，而是一场精心计算、隐忍克制的靠近。他将自己所有汹涌的爱意，都封存在这冷静的木质香气里，等待着有一天，能亲手为她点燃。
情人节的前一天，气氛微妙。陈航在经过一整夜翻来覆去的思想斗争后，那份属于少年特有的不愿轻易认输的骄傲最终占据了上风。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去学校前，他将那封反复修改、字迹工整的情书，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最里层。
同样是那个清晨，陆见川将那个包装精美的雪松香薰放进了书包。他想象着姐姐收到时惊喜的表情，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甜。他并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心意，也正悄然逼近。
情人节当天，午后阳光正好。
陆见川因为竞赛班提前结束培训，比平时更早来到林昭夕的班级门口，按照惯例准备等她一起回家。
教室里人还不多。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寻找那个身影，却瞬间定格。
靠窗的位置，林昭夕正微微蹙着眉，手里拿着一个淡蓝色的、折叠得十分用心的信封。她似乎有些困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的边缘，然后，像是做贼一般，飞快地带着点慌乱地将它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
动作显得十分慌乱，以及那封信明显不同于普通纸张的样式。
陆见川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瞬间凝固。
他静静地站在后门的光影里，像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像。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个被藏起来的抽屉，和他胸腔里骤然掀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暗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浓稠的嫉妒、冰冷的怒意，以及一丝被背叛的刺痛，在其中疯狂翻涌。
他看见了。
[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沈阳今天打雷下雨了，开完组会冒着大雨回寝室，听着雨声来上这么一章真是惬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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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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