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北城，总弥漫着一种被阳光稀释过的、金属般的凉意。
风掠过警院楼顶的红旗，掠过训练场上整齐划一的呐喊。
最终，钻进刑侦大楼走廊尽头那间敞开的门，拂动了站在门口的陆真理的衣角。
她没穿警服，一身简单的黑色衬衫与长裤。
三年，足以让一个女孩眼底的天真灼烧成灰，淬炼出另一种东西，一种近乎野蛮的、不加掩饰的锋芒。
她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地刺向办公室里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
那是韩昭。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清瘦，挺拔，裹在质地精良的灰色羊绒衫里，伏案书写的手臂线条稳定而优美。
陆真理的嘴角勾出嘲讽的笑意。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不是悸动，是恨意泵出的强压。
她抬步走了进去。
“韩教授。”
三个字，被她叫得字正腔圆，却没有任何温度。
书写的动作停了。韩昭缓缓放下笔，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陆真理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
三年不见，时光似乎并未忍心在她容颜上留下过多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被知识浸润后的沉静与韵致。皮肤是冷调的白，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克制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颜色是清透的浅褐，此刻平静地望着她。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曾经在无数个日夜，给予她肯定、赞许，乃至……更深邃难言的情绪。
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在三年前的法庭上，毫无波澜地凝视着她，说出了那句将她打入地狱的证词。
“陆队长。”韩昭开口，声音一如记忆中清冽，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她用的是陆真理现在的职务，一种公事公办的确认。
“北城分局刑侦支队，陆真理。”陆真理刻意地重复了一遍，“负责‘9·15’北城警院研究生宿舍命案。有些情况，需要向韩教授了解一下。”
她将“了解”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请坐。”韩昭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陆真理身上过多停留，转而拿起桌上的紫砂杯，浅呷了一口茶。动作优雅从容，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与她有深仇大恨的旧日弟子，只是一个寻常前来公干的警察。
陆真理没有坐。她走到办公桌对面，双手撑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她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清冷、矜贵，属于韩昭独有的味道。这味道曾是她安心入眠的依托，如今却像毒药一样腐蚀着她的神经。
“死者，林晓晓，应用心理学专业研二学生。初步勘察，死亡时间约为昨晚十一点至凌晨一点，机械性窒息身亡。”陆真理语速很快，目光探照灯般锁住韩昭的脸，“据她同学反映，她近期选修了您的《犯罪心理学前沿研究》，并且，上周曾因论文问题单独来找过您。”
“是。上周三下午，在我的办公室，谈了大约二十分钟。关于她论文中一个案例分析的理论依据，我给出了修改建议。”韩昭的回答简洁得吝啬。
“谈完之后呢？她情绪如何？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人，或者遇到什么困扰？”
“学术讨论，无关情绪。”韩昭抬眼，目光与陆真理的对上，平静无波，“她没有提及私人事务。”
“是吗？”陆真理轻笑一声，“可我怎么听说，林晓晓在私下里，对韩教授您……颇为推崇，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分的迷恋。”
韩昭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
“学生的个人情感，不在我的关注范围内。”
“但死者的情感状态，往往是指向凶手的关键线索。”陆真理紧追不舍，她俯身，凑得更近，“韩教授，您说，一个学生对导师产生超越师生界限的仰慕，这种扭曲的情感，会不会酿成悲剧？”
这话语里的暗示，几乎已经摆上了台面。
韩昭终于放下了茶杯，她迎着陆真理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点极淡的、类似于疲惫的东西。
“陆队长，破案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基于臆测的诱导性提问。”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学术讨论式的冷硬，“如果你认为我有嫌疑，可以申请调查令。否则，我的时间，更愿意花在有助于案件推进的事情上。”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一声清朗的男声：“真理啊，技术科那边初步报告出来了……”
一个穿着警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是分局技术队的骨干秦颂。
他看到办公室内对峙的两人，尤其是陆真理那几乎要扑上去的姿态，话音戛然而止，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韩教授。”秦颂礼貌地朝韩昭点了点头。
陆真理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她接过秦颂递来的文件，快速扫了一眼，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刑警职业性的冷静。
“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纤维，与宿舍常见材质不符，正在做进一步分析。另外，她手机里最后一条信息是发给同一个人的，内容是：‘我好像发现了韩教授的一个秘密，很害怕。’”陆真理念出最后几个字时，目光再次落在韩昭身上，“发送时间，昨晚十点四十七分。”
空气，骤然凝固。
韩昭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但她脸上的神情，依旧看不出任何破绽。
窗外，一片梧桐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最终贴在了玻璃窗上，枯黄，了无生机。
陆真理看着韩昭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心底一股混杂着痛楚的快意像是即将喷涌而出。
看，你也不是全无波澜的，对吗？韩昭。
秘密？你的秘密，三年前毁了我，如今，又沾上了年轻女学生的血吗？
陆真理没有追问，将文件轻轻放回桌上。
“看来，韩教授这里，确实有很多……值得深入了解的秘密。”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在与秦颂擦肩而过时，低声说，“走吧。”
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却用一种足以让办公室里外都听清的音量，丢下一句话，像是随意，又像是宣告：
“对了，韩教授。忘了跟你说，我出来了。”
话音落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韩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未动。
阳光偏移，将她的一半身影笼罩在阴翳里。
她缓缓抬起那只一直握着茶杯的手，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目光却没有焦点。
许久，她极轻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她伸手，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极为老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怀表，打开。
表盖内侧，并非指针，而是镶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是许多年前，在北城警院的樱花树下，一个穿着学员制服、笑得没心没肺的陆真理，正将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强行戴在时任教官、一脸无奈却纵容的韩昭头上。
那时的阳光，灿烂得刺眼。
韩昭的指尖，极其温柔地拂过照片上那张年轻飞扬的脸庞，动作轻缓。
然后，她合上怀表，发出一声清脆的扣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将怀表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的皮肤，带来清晰的痛感。
窗外，北城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
风更冷了，卷着尘埃，预示着秋雨将至。
她的真理，带着淬炼过的恨意，回来了。
而她，站在风暴将至的中心，身后是尚未洗清的嫌疑，眼前是卷土重来的、她亲手推开却又从未放下的过往。
审判日，过去了三年，从未结束。
已经尽力让文笔看起来好一点了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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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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