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分局刑侦队的办公室，弥漫着隔夜咖啡与打印机墨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已是深夜，灯光苍白地照着一桌凌乱的卷宗。
陆真理靠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支未曾点燃的烟，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点不亮深处的寒潭。
韩昭那句“我的时间，更愿意花在有助于案件推进的事情上”，反复刺扎着她的神经。
还是那样居高临下的冷静，那样事不关己的疏离，与三年前法庭上那个漠然的身影完美重叠。
“真理啊，”秦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出神，他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递给她，脸上带着些许担忧，“还在想韩教授的话？她那个人……一向如此，你知道的。” 秦颂是陆真理警校同期，家境优渥，性格开朗，是局里少数能和她轻松对话的人。
陆真理没接茶，只将烟捏在指间捻着，烟草碎屑簌簌落下。
“我知道什么？”她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我知道她是最出色的犯罪心理学家，也知道她是最冷酷的伪证者。”
秦颂叹了口气，明智地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说：“林晓晓的社会关系查过了，很干净。父母是普通教师，她本人性格内向，除了学习，就是……大量收集与韩昭教授有关的学术论文、报道，甚至还有不少韩教授早期不太公开的学术会议照片。”
“迷恋。”陆真理吐出两个字，带着冰冷的确定。她转身，走向白板，上面贴满了现场照片和林晓晓的生活照，“一个内向的、对导师抱有过度崇拜甚至迷恋的学生，声称发现了导师的‘秘密’并因此‘害怕’，随后遇害。秦颂，如果你是刑警，第一个怀疑对象是谁？”
秦颂皱眉：“逻辑上，韩教授有重大嫌疑。但动机呢？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还是警院的侦察心理学教授，为什么要杀害一个崇拜自己的学生？仅仅因为秘密可能被揭露？这秘密得有多大？”
“有多大？”陆真理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白板上韩昭那张从警院官网打印出来的冷静淡漠的证件照，“能让她不惜亲手把最得意的学生送进监狱的秘密，你说有多大？”
办公室内一时寂静。其他加班的同事也感受到了这边低沉的气压，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就在这时，法医室的苏晚晴推门走了进来。苏晚晴人如其名，带着一种夜晚般的沉静与利落，是局里首屈一指的法医，手法精准，性情清冷，与陆真理私交不错。
“真理，尸检有补充发现。”苏晚晴的声音没有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实验数据，“死者颈部勒痕显示，凶手是从背后动手，用的是一种极细、韧性很强的线状物，类似钢琴线、或特制的鱼线。另外，在她左手食指指甲内侧，发现了一些非常微小的、非皮肤的角质碎屑，混合着极细微的……雪松木屑。”
“雪松木屑？”陆真理眼神一凛。
“嗯，已经送去和现场提取的纤维做比对了。还有，”苏晚晴顿了顿，看向陆真理，“死者体内检测到微量的镇静类成分，剂量不大，但足以让她在遇害前反应迟钝。服用时间大概在遇害前两小时。”
不是临时起意的袭击，是有预谋的。凶手甚至提前给受害者用了药。
陆真理的心沉了下去，一种复杂的情绪包裹住了她，既有逼近真相的职业性兴奋，又有一种不愿证实的、坠入冰窖的寒意。雪松……那不就是韩昭身上常年不变的冷香，也是她书房里那套昂贵书桌椅材质的味道。
“重点排查韩昭昨晚十点至凌晨一点的详细行踪。”陆真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声称昨晚一直在家备课，我需要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命令下达后，办公室重新陷入忙碌。陆真理坐回自己的工位，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疲惫的脸。她闭上眼，试图将混乱的线索理清，但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闯入一段早已泛黄的记忆。
那也是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但氛围截然不同。
是好多年前，她还在警院，刚成为韩昭的研究生不久。她为了一个棘手的模拟案卷分析，熬了通宵，第二天在韩昭的办公室里汇报时，几乎站着都要睡着。
那时韩昭的办公室，还不是如今这般不近人情的冰冷。书架上除了专业书籍，还零星摆着几个形态稚拙的陶艺品，是陆真理一时兴起去手工课做的杰作。窗台上，甚至有一盆她强行搬来的、据说能防辐射的绿萝。
“累了就去里面躺一会儿。”韩昭从一堆文献中抬起头，戴着金丝眼镜看了眼脑袋一点一点的她，指了指办公室内侧连接的一个小休息室。
陆真理当时困得迷糊，仗着年纪小和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蹭到韩昭那张宽大的办公椅旁，几乎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嘟囔着：“老师……我就靠五分钟，就五分钟……”
她记得韩昭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推开她。空气里是淡淡的雪松香和书卷气，还有韩昭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温度。她真的就那样靠着韩昭，陷入了短暂的黑甜乡。那短暂的几分钟里，没有师生，没有仇恨，没有猜忌，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依靠。她甚至能感觉到，韩昭的手指，极轻、极快地，在她发梢拂过，像羽毛，更像一个不敢停留的叹息。
……
“陆队！”一个年轻刑警的声音将陆真理从回忆中惊醒，“技侦科那边有消息了，关于死者手机最后那条信息接收者的定位！”
陆真理猛地睁开眼，所有软弱的温情瞬间被现实击碎。她眼底恢复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冷。
“说。”
“我们追踪了那个号码，是一个不记名的太空卡。最后信号出现的位置，不在学校，而是在……离韩教授居住的‘泊岸公馆’不到五百米的一个信号基站。”
泊岸公馆。韩昭的住址。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紧。所有零散的线索，似乎都开始朝着那个中心人物汇聚而去。
迷恋的学生，致命的秘密，含有镇静剂的身体，雪松木屑，以及最后指向导师住所附近的神秘信息……
陆真理站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冷风。
“申请搜查令。”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刀刃划过冰面，“搜查北城警院韩昭教授的办公室，以及她的住宅，泊岸公馆。”
秦颂惊得站了起来：“真理！这……是不是得再核实一下？韩教授她……”
“核实什么？”陆真理打断他，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所有惊疑不定的面孔，“我们在查案，秦颂。证据指向哪里，我们就查到哪里。无论对方是谁。”
她拿起外套，径直向外走去。夜色浓稠，警车的蓝红顶灯在院子里无声地旋转，映亮她半边坚毅又冷漠的侧脸。
她这一步踏出，就再无回旋余地。三年前，她是那个被审视、被审判的人。
如今，角色互换。
韩昭，你当年看着我落入深渊时，是否也曾有过片刻的心软？还是说，你的心，从来就是冰封的荒原？
这一次，轮到我来审视你了。
我的……老师。
警车引擎发动，载着彻骨的恨意与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痛楚，撕破了北城沉沉的夜幕，驶向“泊岸”那个注定无法让任何灵魂停靠的公馆。
而此刻，泊岸公馆那间视野开阔、书香弥漫的书房里，韩昭正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凝视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她手中握着的，不是茶杯，而是一个小小的、已经磨损的证据袋，里面装着一小截几乎看不见的、染着暗褐色的钢琴线。
她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真理，你终于，还是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