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压力像不断堆积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研究生心头。
陆真理刚从图书馆出来,抱着一摞厚厚的犯罪学文献,打算找个安静角落继续啃读。北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她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围巾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瞬间僵住——「陆明臻」。
一股无形的压力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按下了接听键。
“妈妈。”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带上了一丝谨慎。
电话那头传来陆明臻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不迫,但每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陆真理,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我刚从图书馆出来。”
“很好。”陆明臻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年底了,集团年会,你陆伯伯、李叔叔他们都会来,带着家里的孩子。你期末考完最后一科,当天晚上的航班回来,我已经让林秘书给你订好了票。礼服也按你之前的尺寸订了几套,等你回来试。”
不是商量,是通知。陆真理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种熟悉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所谓的年会,不过是另一个名利场,是母亲展示完美女儿的舞台,也是为她未来铺路的社交场合。她厌恶那种场合,厌恶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厌恶自己被当作一件精美的展品。
“妈妈,”她试图挣扎一下,声音带着恳求,“期末复习很紧张,考完我想留在学校整理一下这学期的笔记,而且……可能还有课题……”
“陆真理,”陆明臻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社交也是学习的一部分,更是你未来必须要适应的环境。你的那些……刑侦课题,”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不以为然的意味,“可以作为兴趣,但不能耽误正事。我希望你清楚,你去读这个刑侦专业,我尊重了你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其中。听话,机票信息我让林秘书发你。”
“可是……”
“没有可是。”陆明臻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到时候好好表现。就这样,我还有个会。”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单调的忙音。陆真理握着手机,站在寒冷的北风里,只觉得浑身冰凉。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她的人生,仿佛从一开始就被设定好了程序,读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未来进入哪个领域,甚至穿什么礼服出席什么场合……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强烈的无力感和叛逆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却找不到出口。她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压抑。
“陆真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陆真理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了韩昭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韩昭似乎也是刚忙完,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清澈冷静的眼睛。
“老师……”陆真理慌忙站起身,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湿意,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韩昭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鼻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风雪中,她的目光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是一种平静的注视。
“我……没事。”陆真理低下头,声音沙哑,“就是……风太大了,沙子迷了眼睛。”
这种拙劣的借口,连她自己都不信。
韩昭沉默了几秒,看到了那摞厚厚的犯罪学文献,然后淡淡开口:“要去办公室看吗?暖和一点。”
没有追问,没有安慰,只是一个简单的、实在的提议。
这一刻,这个提议对陆真理来说,如同雪中送炭。她急需一个逃离寒冷和压抑的避难所,而韩昭的办公室,那个理性、有序、远离她母亲掌控的世界,成了唯一的选择。
她用力点了点头,鼻音浓重:“……谢谢老师。”
再次走进这间熟悉的办公室,暖气扑面而来,带着雪松和书卷的安宁气息。
韩昭脱下外套挂好,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打开文件夹开始看资料,仿佛她真的只是提供了一个避风的场所,并无意探听她的**。
陆真理捧着温热的水杯,坐在沙发上,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韩昭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看着韩昭专注的侧影,忽然有一种倾诉的**。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也许是因为在这个空间里感受到的罕见的安全感。
“老师,”她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哽咽后的沙哑,“您说,一个人……如果她的人生,好像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被安排好了,她该怎么办?”
韩昭翻页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文件上,但显然在听。
“他们总觉得是为你好,给你规划了最稳妥、最光明的路。可是……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吗?”陆真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迷茫和痛苦,“我喜欢的,他们觉得不入流,没前途。我想要的自由,在他们看来是任性,是叛逆。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韩昭终于抬起头,看向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平静。
“父母的期望,源于他们的经验和认知,本质上是出于关爱,尽管方式可能让你感到压力。”
她的声音理性而客观,并没有一味地附和陆真理的抱怨。
“但人生的路,终究要自己走。真正的成熟,不是盲目反抗,也不是全盘接受,而是有能力去辨别,哪些是值得借鉴的经验,哪些是适合自己的选择,然后,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她顿了顿,看着陆真理的眼睛:“你选择刑侦,选择留在这里读研,本身,就已经是在做出你的选择了,不是吗?”
陆真理愣住了。韩昭的话,像光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是啊,她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报考北城警院,坚持选择这个专业,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抗争和选择。
“可是……很难。”她低声说,像是在对韩昭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反抗他们,会让他们失望,会让他们觉得……我不是个好女儿。”
“取悦他人和忠于自己,有时是矛盾的。”韩昭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重要的是,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活成别人期望的样子,还是活出你自己认可的样子?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
这时,韩昭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她扫了一眼,是学校保卫处发来的例行安全通知。她拿起手机,准备回复,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这个平常的动作,却让陆真理忽然想起之前母亲那个不容置疑的电话。
一种冲动让她脱口而出:“老师,您……您父母,会干涉您的决定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太越界了。
韩昭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看向陆真理,目光复杂难辨。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窗外,风声似乎更紧了。
几秒钟后,韩昭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少出现的、近乎虚无的飘忽:“他们……很早就过世了。”
陆真理的心脏猛地一缩,沉得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
“对不起,老师!我……”她慌乱地道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没关系。”韩昭摇了摇头,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放下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不早了,你明天还有课,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陆真理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她内疚又失落,默默地站起身。
“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她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韩昭依旧坐在灯下,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那一刻,陆真理心中对韩昭的感情,除了崇拜、依赖,又添上了一层深刻的心疼。她拉开门,走入外面的风雪中,心里却不似刚才那样冰冷无助。
韩昭的世界,或许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和沉重。但她选择了用理性和知识构建起自己的秩序,独立而坚强地行走于世。
我呢?是否也能像她一样,找到内心的力量,去面对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
风雪扑打在脸上,陆真理却握紧了拳头。她想成为韩昭那样的人,冷静,强大,忠于自己的内心。
而此刻,办公室里的韩昭,在门关上后,许久没有动作。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桌面。
父母的早逝,是她生命中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那个女孩无意间的触碰,让她久违地感到了那深藏的孤寂。
但……她也从那个女孩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份不甘被命运安排、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她轻轻叹了口气,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文献上。
只是,她那清冷的眉宇间,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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