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教师办公室。
言之将早读收上来的默写纸交给语文老师。
说来也巧,高三(1)班的语文老师正好也是云思雨的班主任。
“欸好,放这就行了。”语文老师指了指桌前角堆满了的土黄色练习簿上方。
言之放下后正准备走,可余光无意间扫过,旁边表格上的名字吸引了她的视线。完全是下意识地多做停留。
高一(1)班校庆节目报名表。姓名:云思雨。曲目:《丰收渔歌》。
那时的言之一直有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在大学前与云思雨同台一次。只是站在办公桌旁的时候,她却没有想起这个。
只是觉得,云思雨需要她。
“秦老师。”
“怎么了?”
“我想和这位同学合奏,可以吗?”
……
沪城的梅雨季,动不动就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到处都湿哒哒的,连空气里也是水。
云思雨搓了搓挎包表面,总觉得它充满了水汽,只是看着却依旧平常。她从里面拿出语文课本,翻开封面时能感受到一股闷热的气息,明明上面没有一滴水珠子,但仍能感受到它有些许的软化。木头和墨水的味道飘进鼻子,若有似无,停留不久。
高中的课间很是疲倦,尤其是这黄梅天,黏糊糊的,好像整座城市都发了霉。
云思雨趴在桌上,她想补补觉。那股潮湿的木头味再次躲进鼻头,令她不得不抽出几张纸巾,无用功地擦擦桌面。
“思雨。”
下一节是秦老师的语文课,她早早地来了教室,边放下课本,边熟练地将优盘插入。
听见老师喊她,云思雨将纸团起来,丢进了两个座位间的塑料袋里。
走到讲台边,老师正在打开PPT。
“秦老师。”
“思雨啊,”抬头看见云思雨已经过来了,秦老师才停下挪动着鼠标的手,“是这样的哈,老师高三的班级,有个同学叫言之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听见言之的名字,云思雨的眼皮明显向上抬了几分,显得那双眼睛更加像是两枚圆润的小葡萄。
言之怎么了?好事还是坏事?早恋的事被发现了?不对啊,我跟她还没在一起呢。
内心的小问题一个接一个,但嘴上云思雨也只是如实回答:“认识的,老师。”
“认识的呀,那她怎么不自己来问你……”
老师嘴唇翕动,云思雨却怕她蹦出什么不好的句子来。
“她说想和你合奏校庆的曲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合奏?
答案像是小小的冰块,慢慢在心底化开。
好像被窥见了一些不曾见人的小事,却以这样的方式被温柔地化解。
“愿意愿意,我愿意!”
嘴巴比大脑的反应更加迅速,它最知道身体真切的想法。
所以它先一步,替她表达。
“怎么了这么激动,言之是不是很厉害啊在你们专业里?”
秦老师是文化课的老师,她不太懂他们音乐生专业上的事情,但隐约好像记得言之的综合分经常排在年级第一。
“她超~~厉害的老师!”云思雨永远都不吝啬于夸奖言之。
“是嘛,那怪不得你这么高兴了。”
难怪嘞,那一连串的愿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答应了谁的求婚。
不过秦老师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啊,年轻真好。
望着云思雨蹦跶离去的身影,秦老师暗自感叹。
云思雨回到座位上。
她很兴奋,但又好像,不是那种想满世界乱跑的兴奋。
她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是忽然觉得,沪城的梅雨天,没有那么讨厌了。
每一处闷热的低气压,都化成了清甜的香气,浸润了她的心肺。
言之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就连名字也那么温柔。
虽然她有时候也很幼稚,偶尔也展现出脆弱。云思雨见过她的很多面,但仍旧觉得,温柔这个词,最适合描述言之。
其实从小,云思雨就不太喜欢上台。
她可以和不认识的人随时随地聊起来;也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与不相熟的一群人打成一片,迅速融入。
她就是个自信又外向的人。所以从来没人觉得表演这件事对她有多难。
大概别人上台之前,朋友总会安慰说:“加油加油,不要紧张,就当底下的全是大白菜。”
而她上台前听到的几乎都是:“你绝对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她很高兴能得到这些信任。但为了对得起这些信任,她则必须不负众望。
而舞台更是庄重的,所以,她必须尊重它。
她必须不断地拿出那副,享受舞台的模样。
可能除了爸妈,也只有言之见过她上台前紧张的模样。
是安静的,烦躁的,不愿多交流的;
是嘴硬的,偷偷叹气的,不断扣着背带的。
可是,她保护她小小的自尊心。所以没有亲自过来询问。
而是经过老师,不着痕迹地传达。
在一个平常的大课间,一个平常的梅雨季,一间平常的教室里,一句平常的疑问句。
她不说,“需要我陪你一起上台吗?”
她说,“你愿意与我一起合奏吗?”
……
放学。
言之今天流了一身汗,校服领子深色的地方都能明显地见着被洇湿的痕迹。
要么说唱歌能减肥呢,言之每日这几个小时练下来,完全不亚于孙悟空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
只不过人家是轻松一翻,她则是勤勤恳恳、手脚并用地爬。
以前是撑着琴凳做平板支撑,现在已经进化到了举着琴凳唱。这样有助于她收紧核心,寻找声音位置。
有时候还会从家里顺个酒瓶子来。目的,是为了与肚子对抗。主要原理和上面的搬凳子差不多。
还有些狗吠鸟鸣般的奇异发声练习更是不用多说了。
只要有人好奇地往里望一眼,言之舞台上那些温润如玉的白月光的形象都会立刻毁于一旦。
不过附中里的人几乎都已经见怪不怪,况且,言之也不是很在乎有没有人能看见。
她几乎已经到了忘我的境地,完全不在意什么琴房门前经过的脚步声,以及有没有人透过小窗偷看这种行为。
对她来说,有效果就行。
平日里言之为了在云思雨面前保持干净清爽的形象,总是会多带一件校服,练完之后换上。
只是今天下午难得没课,她多练了会儿。琴房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已经放学十五分钟了。
她不想让云思雨等她太久,这比她能不能在小雨点面前保持完美形象更重要。
况且……想起过往**年的种种,她弯弯嘴角。
早就不完美了吧。
飞快地下琴后,言之奔下楼梯。
她远远望见对面楼梯口同样火急火燎的身影,脚步又加快了些许。
终于在大厅,两个汗水淋漓的人碰了面。
看着对方同样汗湿的碎发,心中竟不约而同地想到。
怎么一点也不臭?
外面还在下雨。
云思雨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给言之擦汗。
好近。
云思雨只比言之低半个头,仰着替她擦汗的时候,言之更能清楚地望见云思雨脸颊边那颗小得不起眼的痣。
好想亲它。
想到连咽口水的动作都觉得刻意。
不可以。
可她又忍不住。
所以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言之用手指轻戳了一下那颗痣。
脸颊边传来痒痒的触感,云思雨的手顿了一下,眼睛隐隐生出了些生理性的眼泪,自齿间开始,半张脸都麻痹了。
怎么感觉不到头的存在了呢?云思雨心想。
看着她迅速变红的耳朵,言之的耳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烧起来。
小雨点……真是可爱死了。
两个人双胞胎似地别过头去。
走出大厅,她们撑起了伞。
黑的、灰的、红的、蓝的、花的伞群里,突然生出了一双猫耳朵和一双小狗耳。
那是她们小时候买的,儿童用伞。
伞面不大,也不知道能遮住多少雨。
她们也不在乎旁人看了会不会说幼稚,只是觉得下雨天,就想用这把伞。
别人会说,这是儿童伞。
只有言之和云思雨会说,这是一双“不散伞”。
那是它被赋予的专属名字。
情愫嘛,就是让普通的东西,有了独特的含义。
比如那张多写了几个名字的试卷,那条多打了几个死结的红飘带。
再比如,一个每年都有的梅雨天里,云思雨问:“可以牵手吗?”
然后言之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雨水顺着伞檐滑落,有时雨大了,就可以用浇灌来形容。
这下与众不同了吗?
普通朋友会在晴天里勾肩搭背,牵着、勾着、挽着手。
但他们不会在下大雨时,还非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偶尔有人被路上的水滑得趔趄一下,大概就分辨不出,浸透指缝的究竟是胶水,还是雨水。
“言之,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因为,想要亲手给你符咒。”言之握了握云思雨的手。
“其实,我还挺喜欢雨天的。”言之偏头看云思雨,“尤其是见不到你的时候。”
“每次看着窗外,就好像白云是你,每一滴雨也是你。”
“就连被藏住的太阳,也是你。”
“好像全世界是你。”
言之的拇指摩挲着云思雨的虎口,“大概你就是我眼中,全世界的样子。”
十六七岁的情话,青涩,却又真挚。
云思雨睫毛颤了颤,开朗地笑了。
“你也是我眼中的全世界。”
耳畔的绯红久久不散,经过了汗水,又经过了大雨。
就如同这双紧握在伞下的手。
指尖已经被水泡出褶皱,道道沟壑在参天耸立的老榕树下经久不消。
那是她们蓄谋已久的爱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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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梅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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