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空茫中，又来了两个人。
见到钱多多，宁叶没什么惊讶的，他们四个人是一起进来的。
他看向与钱多多差不多一个时间进来的人，双眼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
系统局的人……
四人都上下打量着白疏桐。
白疏桐身形微僵，再次觉得系统不靠谱。
她扯出笑意，咬着唇，露出一丝慌张意味。
钱多多挑眉看她：“哪来的小姑娘……你也是来找神器的？”
虽是问句，却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
白疏桐扬着头，佯装来碰运气的散修：“怎么，就你们可以来找神器？”
站在她面前的都是久经人事的修仙者，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僵硬。
不过没人打算计较，站在这儿的，都是心思各异，不过是临时合作。
连裴昼都没有逗人的意思，转过去继续看“岚烟”剑。
倒是沈蕴，她管了这闲事，无奈笑道：“没有人说你不可以来，既然来了，就别跟丢了。”
宁叶瞥了沈蕴一眼，有些不解，今天这么好心肠？
倒不是说沈蕴为人不好，只是修道之人向来顺应因果，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都不爱插手的。
沈蕴往常也是很遵守这一条大多修仙者都默认的诫律。
今儿倒是奇了怪了。
不过宁叶没兴趣知道原因，他对系统局的人都提不起兴趣，别坏他事就行。
他回过头去看那把悬空的剑。
宁叶对这把“神器”没有兴趣，他此行本就是为了寻回记忆。
但，这是故人之剑……
要抢么，不过他现在的修为可打不过裴昼沈蕴三人。
就在犹豫间，他余光看到裴昼手中结印……
宁叶豁然抬头。
刹那间，空茫一片的地方破碎，几人一着不慎，都往下坠去。
意识逐渐昏沉。
恍惚间，有人伸手将他护在怀中，沉沉叹气……
**
宁叶醒来时是在一片青绿的草地。
他看了眼，几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
草地向远处延伸，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而竹林的对面，是倾泻而下的瀑布。
他观察周围的功夫，躺在地上的几人基本都起来了。
钱多多拍了拍衣袖上的草，蹙眉：“这是哪儿？”
裴昼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支起身子，答道：“青云剑阁。”
钱多多一顿。
宁叶侧眸，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传闻青云剑阁早已隐世，非故人不能入青云，非大事青云弟子不出世。你如何知道这是青云剑阁？”
那片空茫之地坍塌，必是裴昼搞得鬼。
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把这件事拿出来质问。
裴昼听完他的问话，短促地笑了声。半晌，他又弯着眼不正经地笑：“书上看的。”
宁叶拧眉。
裴昼的双眸是琥珀色的，弯起来时与故人太过相像。
他会心软。
宁叶撇过头，不再问了。
倒是沈蕴扫了眼周围，目光落在高耸的瀑布上：“竹林万顷，瀑布千丈，的确青云剑阁。”
她感叹般地笑：“这九州之中，除却书中记载的青云剑阁，恐怕再无其他地方有这般景色。”
她目光感慨，遥远又幽静。
白疏桐望着，却只觉与自己印象中那个时而活泼娇俏时而温和有礼的师姐有所区别。
世界的温和有礼是修养也是身为剑尊弟子的礼貌，眼前人看似温和稳重，实则遥远淡漠，像冷眼看世人的尘外客。
如果非要说……
如今的沈蕴和裴昼很像。
白疏桐和裴昼不熟，但她行走任务世界久矣，对情绪感知比较敏感，且裴昼没有隐藏，一眼就能看出他笑语盈盈外表下的疏离淡漠。
师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疏桐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等她想明白，脚步声自树林深处传来。
几人看去。
一个着青色长袍的青年拉着一个小女孩走来。
宁叶盯着女孩看了半晌，恍然觉得女孩眉眼与凤熙岚极为相似。
所以，这也是……往昔吗？
不过钱多多和白疏桐不知道，他们警惕地看向来人，却见青年和小女孩对他们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瀑布旁。
女孩好奇地张望四周，一双猫儿眼灵俏漂亮，她脆生生地问：“师父，这里便是我以后修炼的地方么？”
青年应了一声，问她：“熙岚，你确定要跟着我学剑么？学剑是很辛苦的。”
凤熙岚看了他一眼，笑道：“师父，没有什么是不辛苦的。”
她不像是个孩童，猫儿眼睁得大大的，格外清透：“人活着，就很辛苦。”
青年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此聪慧明透，他无奈失笑：“你说的也对。那师父问你，为什么要学剑？”
很多初入道的弟子一般不会选择成为一名纯正的剑修，都会去学符箓、炼丹等本领。
因为剑修是在太穷了！符箓这些起码还能卖，有灵石赚。而剑修呢？剑修的钱全都给那把剑了，自个儿穷得叮当响！
凤熙岚歪着头，回答道：“因为我想变强！我问过了，只有剑修，能够让我快速变强。”
青年讶异挑眉：“为什么这么想变强？”
说实话，他成为纯正剑修都是被自家老头儿坑的，没想到徒弟这么自愿。
但他不想带徒弟啊！
带徒弟多花钱！
本来他就穷了！
实话说，他问那么多都是想劝退凤熙岚！
当什么剑修，又穷又破，啥也没有！
但凤熙岚弯着那双猫儿眼，道：“因为我想要保护所有人啊。如果我很强，我就能让阿娘不被那些坏人欺负了，村子里的人都可以活下来！”
她抿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我希望再也不会有另一个村子被屠缪了。”
青年抿了抿唇，伸手擦了擦女孩眼角的泪，“好，我教你变强，强到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所有人。”
凤熙岚弯着眼点头。
她说她想变强，从来不是虚言。
宁叶几人看着她日夜不歇的修炼，从进入瀑布连站也站不稳到能在瀑布下修炼个几年；看着她一次次被青年的剑气刮倒，满身伤痕到后来能跟青年过个来回……
少女逐渐抽条，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提剑时意气风发，她是青云剑阁最骄傲的弟子，是所有弟子都愿意认可的少门主。
剑冢选剑，少女被青云剑阁的一把无名剑选中，她为它刻名“岚烟”。
白疏桐愣愣地看着少女手中的青色长剑，喃喃道：“原来‘岚烟’是她的剑……”
无人回应。
他们看着这个少女明亮又辉煌的前半生，好像已然料到了她惨死的后半生。
无人曾闻“凤熙岚”这个名字。
史书传记中不曾有，师长们不曾提过。
他们从不知，原来青云剑阁有这样一位天骄……
她热烈，却不狂妄——她击败一位又一位弟子，却坦荡指点对方不足，令人心生敬意，输得心甘情愿。
她聪慧，又足够刻苦——年不过半百，已是化神修为。
她护佑苍生，不图回报……
这是一个令人心折的剑修翘楚。
却无人听闻。
青云剑阁悠闲肆意的生活在凤熙岚下山修行时戛然而止。
宁叶几人望着少女摆手的身影，同她的师父一起目送凤熙岚。
青年也许是怀着对弟子的无限厚望送她离开，但宁叶等人知道，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女，此去万里，再无归期。
……
“她不会再回来了，对吧？”白疏桐抿着唇，问。
宁叶闭了闭眼，听到钱多多道：“她回不来了。”
剑修是不会丢弃自己的剑的。
剑在，人在。
而如今“岚烟”被封印地底，凤熙岚又怎么可能活得很好呢？
她再也回不去了。
……
这一场在青云剑阁的往昔消逝在过往，周围的环境变成了炽岩谷。
红衣少女将剑插在地上，解开腰间的酒，就这么肆意地喝。
一壶饮尽。
少女侧眸。
宁叶几人一惊，这一眼好似跨越时空的对视，他们一瞬间以为凤熙岚看到了他们。
凤熙岚伸了个懒腰，手倚着剑，看着宁叶几人。
她笑地张扬：“这场封印只能维系三百年左右，这是我们能够封印的最长时间。能站在这儿听到我说话的人，必是心怀良善。我不知道是谁唤醒‘岚烟’，我也不能要求你们继我余志，永封炽岩谷。”
“但我想求诸位一件事，我离开青云剑阁很久了，我想……回家了。”
她右掌摊开，一颗碧绿的珠子浮现。
她将珠子封存在“岚烟”剑柄：“请诸位能否带我回家，并告知我师父封印即将消散，魔尊将现，望仙门做好准备。”
话落，空气又陷入寂静。
良久，红衣少女又道：“‘岚烟’择我为主，我却不得不将它封印在炽岩谷下，此番若‘岚烟’剑能够离开，请诸位为它择一位新主。”
话落，少女在三百年前，对着无人的炽岩谷，向三百年后闯入的修士，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她说：“多谢。”
她拔出岚烟，一剑挥出，滚滚流淌的熔浆静谧下来，少女拿出一张符箓，咬破食指，以血启符，贴在“岚烟”剑上。
“岚烟”剑自上而下插入谷底。
宁叶看着少女的动作，手指微动。
他想阻止她。
明明将本命剑封印在这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以命祭剑？！
一桢桢画面浮现脑海，却又在被人抓住时悄然消散……
往昔看不见摸不着。
而故人也再也不见。
鼓声起。
从遥远的地方传到炽岩谷，少女一袭红衣如火般热烈滚烫，她微微一笑，一跃而下。
她喊：“岚烟！”
“岚烟”剑自地底飞起，悬在空中嗡嗡作响。
“岚烟”有灵，不愿噬主！
少女微笑着，又唤：“‘岚烟’。”
“岚烟”剑俯冲而下，直抵少女心口。
心头血顺着剑滴落，熔浆之下浮现数个阵旗，封印阵终于显现其真面目。
以心头血为祭，可封印大煞之物。
少女微笑着，阖上那双灵动漂亮的猫儿眼。
鼓声停。
寂无言。
熔浆重新沸腾，像是在送别那个以身为祭的少女。
宁叶睁着眼，一刻不眨，干涩又难受。
他略微茫然的想，剩下的人呢？
他们，也祭阵了么？
往昔散去，一阵眩晕感传来。
宁叶一时脚下不稳。
一阵温热的触感自手腕处传来。
宁叶侧眸，是裴昼拉了他一把。
他这才抬眸，发现几人又回到了那片空茫之地。
“岚烟”剑悬空而立，一颗碧绿的珠子自“岚烟”剑上浮现。
它无言，但所有人都明白它的意思。
“岚烟”不愿离去，它希望留在这里陪着那个义无反顾的少女。
宁叶伸手结果碧绿珠子。
它泛着光，像是故人在打招呼。
剑鸣声阵阵，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像是道别……
在最后的最后，宁叶好似又看到了那个红衣执剑的少门主。
这位以身祭阵的英雄，最后也只是想回家……
离开宗门时，以为想回去就能回去。
谁能料到，青云剑阁再也等不到那位风姿绝代的少门主。
宁叶攥紧碧绿珠子。
她想回家。
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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