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近亥时,快要宵禁了,我们……我们真的来得及吗?”
“怎么来不及?不过是捉只低阶妖兽,用得了多少时间。”
一个身材瘦小的圆锥脸不屑地哼了声,道:“吴桥那条狐裘就是在这猎的狐狸,区区双灵根都能捉到妖兽,凭什么我不行。”
先前说话的少年欲言又止,四周林木挺拔,枝叶掩映下夜色迷蒙,兽类的皋叫时不时从远处隐约传到这里。
“那个……”
前面的人循声侧目,只见一个少年容貌明艳,眼睛不弯亦含笑,颇有几分勾魂摄魄之意:“在两刻钟内翻遍后山,会不会太难了。”
陈书闻言拧眉,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不满很快就变了味道,问道:“砚梨,你说过你是从凡界的村子里出来的?”
王晃听出他话里的轻蔑,赶紧暗暗戳了戳砚梨的后背,砚梨不觉有异道:“是如此。”
陈书于是又问:“那你是怎么进入剑澜宗的?”
“我师父说剑澜宗有关修炼的知识最全面,所以就带我来了。”
“哦,你还有宗外的师父?那就只是借读咯。”陈书拿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从鼻子里嗤道,“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没什么眼界,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想为难你,我们分头找吧。”
说着,陈书随意地扫视四周一圈,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对他道:“王晃往东,我走西,至于你嘛……呵,往南吧。”不等两人回应,他就已经抬脚离开。
见人走远,王晃不忍地看了眼砚梨,低声快速道:“南边是妖兽最密集的地方,运气不好说不定会被群居妖兽重伤,你最好小心一点。”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忍一忍吧,我们一没背景二没天赋,他是灵界四大世家陈氏的次子,陈家对他寄予厚望,上次内门弟子试炼他是魁首,三天后的炼金日他定是要往掌门首徒的位置使劲的,和我们注定不是同路人,要是惹到他就完了。”
砚梨浅笑一声,问道:“师兄,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姓砚,单就一个梨字,字行风。”
“我知道你,你来之前很多人都在猜半路插进宗门的人会是什么身份……”虽然在知道他只是一个借读的散修后,都纷纷失去了兴趣。
王晃没说下去,朝他友好笑道:“我叫王晃,日光的晃,我们是同一个宿舍的。”
砚梨了然道:“既然如此,王师兄与我一道回去吧。”
“好啊,待寻完狐狸……”
“不。”他唇角上扬,缓声道:“我是说现在。”
王晃没反应过来:“啊?”
“明日还要去悯生堂听学,眼下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砚梨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晃诧异地说:“不是,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句没听?我们不能得罪陈书,若是招惹了他,以后的日子会非常……”
砚梨见他态度坚决,逐渐收敛脸上的笑容,正色问:“你真要去?”
王晃点了点头。
“非去不可?”
“嗯!非去不可。”
片刻后,砚梨才好像下决心道:“好吧。”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招了招手:“王师兄,别在外面待太晚,我给你留门。”
王晃忽地怔住,回过神想叫住他又生生忍住了,犹豫两秒后,也朝着陈书指给他的方向走去。
砚梨故意放慢速度,过了半天仍没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驻足回头,两人方才站着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他今天下午才刚进宗门,对这里的一切都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对于讨好这世家、依附那世家这种处处受限的事,他一向避而远之。
不过,虽然他和新舍友选择不同,但大半夜的难保不会出差错,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如是想着,砚梨随手拔下一枚树叶,撕开一半,食指中指合并略施灵力在叶子上画下一道定位符,随后抛到空中,叶子瞬间活过来似的,有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游动“双脚”飞去。
做完这一切,他放心地继续下山。
如此必不可能出事。
—
出事了。
砚梨看着眼前这两条一模一样的路,林间薄雾渐起,危险的气息在空中弥漫。
竟然是狐烟瘴目。
他挑起一边眉毛,如此看来,陈书嚷嚷着要抓的那只狐妖可就不只是低阶那么简单了——这是一只即将突破至中阶的危险妖兽。
正值突破的妖兽通常会比正常状态要嗜血百倍,为了抗过雷劫,本能会让它们囤积灵材宝器强健肉身,而修士纯净的灵肉对妖兽来说无疑是一大补品。
很明显,这只狐妖看上了他的一身皮肉。
手中的灯盏迸发出暖黄的亮光,但照亮的范围始终有限。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来浓,茫茫白雾中,一缕飘渺的妖气藏在树后虎视眈眈。
“小狐狸,既然你执意要留我,”砚梨艳丽的脸庞慢慢露出一个妖冶的笑,声音温柔似水,“让你白白辛苦一趟也不好,那我就抽出一点时间陪你玩玩吧。”
说着,他低头吹灭灯盏里跳动的火焰,眼前的一切瞬间与婆娑火光共同湮灭在黑暗中。
下一秒,树后隐藏多时的影子急不可耐地现出真身,天地骤暗,庞大如山的狐妖巨像浮动着九条遮天蔽月的尾巴,狭长的兽目闪烁着骇然的红光,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
砚梨面不改色地抬手召出一柄灵剑,剑身横亘着数道细小的裂痕,似乎要不了几十招就会碎成齑粉。
不过,对付这只狐妖几十招也足够了。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同样盯着狐妖的一举一动。没过多久,狐妖率先沉不住气,操控九条犹如铁刺的尾巴朝他猛地扎下!
剑身附着的白光由暗淡逐渐变得明亮,砚梨眸光一凛,凭借自身的灵活和速度优势避开狐妖的攻击圈,一叠残影连成黑色折线,眨眼便突至狐妖面前——
噗呲!
长剑深深插进一只褐色的竖瞳中,大片浓郁的血雾登时染红了整只狭长的兽目。砚梨眼疾手快地拔出剑,抓住兽耳稳住身形。
狐妖顿时吃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胡乱甩动尾巴,无差别攻击附近的一切。此时,林中升起的浓雾开始消散,结界即将消失了,要不了多久这里的灵力波动就会引起坐镇宗门的灵修大能的注意。
它见势不妙,慌乱下自断一尾,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身上的砚梨击落在地,自己则反身钻进雾中落荒而逃。
因距离太近无法躲避,砚梨生生抬剑格挡住断尾带来的冲力,关键时刻,剑身终于不堪重负地发出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崩成两截。
他眉头一皱,在断尾压下来前,反应迅速地蹬住身后的树干借力跃至空中,堪堪躲开砸落的断尾。
附近的雾气已经所剩无几,他提着断剑在树梢间的空隙如同一只绷紧的弹力球快速穿梭,追逐着林海中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妖气,最终停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砚梨从随身携带的芥子袋中取出事先放好的油灯,指甲盖大小的火苗挣扎着从灯芯升起,暖黄的光线转瞬将此处照亮。
黄绿色的小小光圈被脚步声惊起,摇摇晃晃飞离灌木,汇聚成一片地面的星海。他放轻脚步,心知那狐妖受了伤,必然跑不了多远,提着灯盏不慌不忙地扫过两边的事物,竟悠悠然欣赏起了这座后山的风景。
优哉游哉地走了一会儿,忽然,一个细微的落水淋漓声在不远处响起。
砚梨站住脚跟,侧头看向声音来处,但环境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掂了掂手里的断剑,心里琢磨着还能再用几次,脚下已经循声走去。
穿过萤火,他站着的地方恰巧是一处坡顶,抬起油灯往拦在身前的荆棘丛里一照,随意往下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整个人便倏然定在原地。
底下出乎意料地藏着一个寒潭,而且还是一个天然汇聚天地灵力的蓄灵福地。此时沉静寒潭中倒映着皎洁如雪的月光,只见一抹晃眼的白色浸入水中,乌黑长发垂下肩头,将半个身影遮掩得影影绰绰,光影轮转间,那道虚影时而似妖,时而似仙,朦胧而不真切。
潭中影,水中月,月中人,在眼前构成了一幅如同梦幻泡影般的夜月潭水图。
下一刻,砚梨忽觉后背一凉,下意识转身挡住身后袭来的阴风,手中的断剑却倏然结结实实撞上一把寒光锃亮的长剑,由不得他做出反应,一股势不可挡的剑气直接重重将他震下坡顶!
砚梨胡乱拽住身边的藤蔓和灌木,卸了部分力才避免一头栽在地上。从地上支起身子,他忍不住嘶了声,刚抬头,一点寒芒蓦地直指额间。
砚梨顿时再不敢动。
视线小心翼翼地沿着剑尖上移,冷不丁对上一双黑漆漆的凤眸。
油灯摔下来时就熄灭了,眼下只有潭水微弱的波光还在刺激着脆弱的视网膜。少年里衣莹透身形高挑背对着月色,清冷绝尘的容貌宛若夜间盛开的白昙,又好似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湿润水汽在空中无声扩散,少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眼瞳中好像燃烧着一簇憧憧跳动的冰火,无声带来灭顶的压迫感,问:“你,是何时跟来的?”
砚梨朝他弯眸一笑,轻轻推开悬在头上的剑,好心提醒:“道友,春寒料峭,当心着凉。”
少年眸中更沉几分,剑弹回原处,甚至又近了一点,砚梨下意识后仰,手肘撑地勉强支着身子。
看来,今夜若是不将事情解释清楚,自己是别想走了,他叹了口气,干脆道出始末:“在下追一受伤妖兽不慎误入此地,不知道友可有看见一只瞎眼的狐妖?”
“狐妖?”
少年眯起眼睛,就差把怀疑二字写在脸上,冷冷道:“宵禁已至,为何深更半夜才去后山捉妖。”
砚梨心说,自己怎么知道陈书为何非要深更半夜在后山捉妖。但这么说必然会连坐自愿跟去的王晃,于是他略一思索,破罐破摔地笑了:“道友,讲点道理,你夜半三更在野外洗澡,为什么我不能夜半捉妖。”
少年不语。
“哦~我知道了,”他不依不饶,故意勾起唇角煞有介事地道,“道友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这样未免过于强势了吧,道友你说是不是?”
少年炭黑的眼瞳凝望了他许久,仿佛要透过这层皮看清内里有多少真实,砚梨不退不避,顶着他的视线还佯装涎皮赖脸地笑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如同被扯得太紧的琴弦,仿佛随时都可能琴毁音绝。但片刻之后,悬在头上的剑缓缓动了动,最终被收了起来。
砚梨看他一眼,见好就收地爬起身,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原地等着,我唤人来接你。”
砚梨顿时抬眼,有些诧异,却见那道身负长剑已经走远的白衣如一缕在人间徘徊的魂魄,背影有几分孤冷寂寥的滋味。
他难得在心里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赶忙提高音量补救道:“道友!我今日才入宗门,规矩尚未记全,若有冒犯,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白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也不知听没听到。
身上的疼痛和差点挨剑的心有余悸,到现在变成了几分微不足道的心虚和良心不安。
他道了几句罪过,拍干净身上的泥土,试图爬上去找到那把不知掉到哪里的断剑,以他现在的经济,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买到新的灵剑,可不能浪费了。
恰在此时,天上蓦地响起一道悠长的破空声,砚梨仰头分辨,正好看见一个正御剑赶来的身影。
多半就是刚才那位道友找来接他的人了。
砚梨并未多想,朝人影招手引起注意,眉开眼笑道:“请问师兄是受人所托,来接我的吗?”
停在半空的人影诡异一顿,应了声:“是。”
砚梨还待开口,双手倏然响起咔哒一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视线一扫,手腕赫然是一副禁锢灵力的手铐。
天上的人影御剑落地,紫色外袍突兀地进入视野,这位师兄一身正气,动作熟练地出示一枚银牌,公事公办道:“检纪司收到举报,有人宵禁时间夜不归宿,请跟我走一趟。”
砚梨:“……”
恍然原来是这个接法,心里那点作祟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他被气笑了,咬牙切齿道:“这位师兄,我也要举报!有人宵禁时间夜不归宿,去潭里泡澡。”
师兄似乎知道他说的是谁,语气平淡道:“检纪司只管内门弟子。”
砚梨闻言愣了几秒,少顷才将事情想通。那人离开的方向不是下山的路,大概是宿在这深山老林的某一处。但此处如此偏僻,若不是阴错阳差,他也不会误入这里。
那人要么是被哪位宗门长老藏在此处的不受宠的子嗣,要么是哪个身受重伤需要静养的真传弟子。
他的思绪一下子犹如脱缰野马,但师兄不愿过多透露,路上任凭砚梨怎么问都没用,只能暂时作罢。
……
为了证明自己真是为了抓妖而忙活一晚上,上报完相关妖兽情况后,还需与巡逻弟子交接完毕,等他离开检纪司大门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砚梨长舒一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舒到底,身旁的人就丝毫不客气地叫他的名字,声音含着怒火:“砚,行,风!”
砚梨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懂:“师父,叫我有事吗。”
“你才来多久?一天!宗门还没逛完就开始往检纪司跑了,”中年男人恨不得扒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留在这里,哪天搅得人宗门鸡犬不宁,我都没脸见人。”
凭着一起生活多年的经验,砚梨马上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下意识问:“您要走?去哪?”
师父没有明说:“有事要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虽然是我的徒弟,但一直没人看着我也不放心,三天之后就是宗门炼金日,我跟掌门请示过了,只要你夺魁,就能在掌门名下当个挂名弟子由他暂为看护。”
这段话连珠炮弹似的砰砰砰砸得砚梨眼冒金星,太多槽点,以至于他一时不知从哪开始说起。
等等?
炼金日?
挂名弟子?
“接着。”
一个事物蓦地朝他扑面而来,砚梨眼疾手快接到手里,手中赫然是块通讯玉器。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师父,却见师父神情严厉地说:“好好在宗门待着,不要闯祸,不然我以后可没法帮你收拾烂摊子。”
砚梨看着他好半晌,最后才故作为难地收起通讯玉器,道:“好吧,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
在师父不爽之前,他很有眼力见地转移话题,语气散漫道:“师父可还有什么要交代?”
“怎么,有人说你了?”师父挑眉。
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两人在彼此面前经常藏不住事,只一个细微的变化就能洞察各自未曾说出口的异样。
砚梨忍不住笑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哼,那些人也就逞逞口舌之快,要是把嚼舌根的一半精力放在修炼上,也不至于几十年还卡在筑基。”
师父抬起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又突然想起徒弟已经长大,此举不妥,收回手再次嘱咐道:“好好修炼,修为才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东西,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带着这块玉器去找掌门,他见了此物自会明白。”
“知道了,你何时走,还来得及吃早饭吗?”
师父虽然是修士,但长时间呆在凡界,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这也是他遇到砚梨的契机。某日他在砚梨家旁边的客栈吃饭,一眼就相中了在门外放纸鸢的砚梨,从此开启砚梨的修炼一途。
“现在就走。”师父看他一眼,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袍,上面沾着草屑,“啧,这么大了还不修边幅,有碍观瞻。”
砚梨随心所欲惯了,不以为意地道:“早点回来,我还有好多招式没跟你学呢。”
“行了,照顾好自己。”
“师父也是。”
师父走后,砚梨独自回到居所,此时宿舍空无一人。每个弟子居所都是三人寝,王晃天还没亮就出去替陈书做事了,至于另一个床位至今无人入住。
他施了个清洁术,回自己的床位小憩。望着另外两个空床位,想起师父说的宗门炼金日。
所谓炼金日,又被称为宗门小比,内门弟子通过对决分出排行,由长老乃至掌门从中挑选合缘的真传弟子。
与之相似的还有宗门大比,是全宗门的真传弟子之间的对决,前七名会代表宗门被派去参与三大宗门及其他小门派举办的联谊切磋比试。
大比小比,届时应该很有意思。
他如是想着,渐渐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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