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那句清晰、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学术探讨意味的“精神科怎么走？”的问话，如同一声毫无征兆的惊雷，在熙攘喧嚣、光怪陆离的交界广场上，硬生生劈出了一小片诡异的寂静。
许久昀脸上那原本如同阳光般灿烂、充满了救援成功成就感的笑容，彻底僵住，仿佛被瞬间冻结。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再次不信邪的眨了眨眼，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刚才强行突破那个异常空间时，自己的听觉系统受到了某种不可逆的损伤。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叫林牧的少年，那张过分苍白却线条清秀的脸上，那双清澈得近乎透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讽刺或者精神错乱的迹象，只有一种纯粹的、写满了认真求知欲的困惑。
这……这和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难道不应该是劫后余生的痛哭流涕？或者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涕零？最不济也应该是惊慌失措、需要安抚才对！这直接问精神科是几个意思？！
许久昀第一次对自己近乎赌上全部身家、动用珍贵信标才完成的这次救援行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的怀疑。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显示着基本状态和积分余额的玩家腕表，确认了一下信标确实已经消耗，而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呃……这里……嗯……没有精神科。”许久昀有些艰难地开口，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他那头刺猬般短硬的头发，试图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温和、最不刺激对方的方式解释这个“常识”，“林牧，听着，你冷静点，这里不是医院，也不是你原来生活的那个……嗯，地方。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我们称之为‘轮回游戏’。”
“轮回游戏？”林牧微微偏头，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个词汇组合对他而言确实很陌生，充满了奇幻色彩，与他所认知的现实，尽管他的现实本身就足够奇幻，格格不入。
然而，他的观察力并未减弱，他注意到周围走过的“人”确实形态各异，远超普通人类的范畴。有的皮肤闪烁着金属或玉石的光泽，有的头顶生长着明显的兽耳，身后拖着尾巴，还有的周身散发着微弱的、不同颜色的能量光晕。
虽然这些存在的“完整度”和“稳定性”远高于他熟悉的那些随时会裂开、融化或变形的“同学”和“老师”，但依然不属于他认知中“正常”的范畴。一个大胆的推测在他脑海中形成：或许，这个所谓的“轮回游戏”，是一个规模更大、管理更完善、专门收容像自己或者许久昀这种特殊病患的……高级隔离疗养区或者研究机构。
“对！轮回游戏！”许久昀见林牧似乎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露出了倾听的神色，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精神一振，试图用最简化、最易于理解的语言来描绘这个残酷世界的冰山一角，“你看，周围这些人，都是‘玩家’。我们在这里不能一直待着，需要定期进入一些被称为‘副本’的特殊空间，完成里面发布的……嗯……‘任务’，来获得一种叫‘积分’的东西。
积分可以用来强化自己，买装备，或者……活下去。”他顿了顿，重点强调，“你之前所在的那个学校，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新手副本’！你是不小心被困在里面的‘迷失玩家’，我是用了非常珍贵的特殊道具，才把你从里面救出来的！”
被困？危险？林牧回想了一下被“救”出来前的情景：教室里的“同学们”和“王医生”确实追了过来，姿态各异。但对他而言，那不过是日常互动的一种激烈版本，虽然吵闹，但并未感觉到实质性的生命威胁。毕竟，那些存在十几年来一直都是那样，他也活得好好的。不过，这个名叫许久昀的“资深病友”，林牧暂时给他贴上了这个标签，似乎对此坚信不疑，并且表现出了强烈的“救助者”心态。
出于一种长期形成的、对“医护人员”或“病友互助者”的基本礼貌，以及深入骨髓的“既来之，则安之”的麻木，林牧没有出言反驳这个在他看来明显失真的描述。
他只是觉得有点累，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消化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环境变更。于是，他淡淡地、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地“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这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反应，在许久昀和他的队友们看来，却被解读成了惊吓过度后的茫然、迟钝和顺从。这种“脆弱感”反而更加激起了许久昀的保护欲。“别担心！”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笑容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试图用热情感染对方，“既然我把你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了，就会对你负责到底！你放心，我先暂时带着你跟我的小队一起行动，我会保护你安全的！等这个副本任务结束，我们赚到了积分，我再帮你好好安顿下来，熟悉这里的规则！”
就在这时，三个身影穿过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群，朝着许久昀和林牧所在的位置快步走来。他们的到来，暂时打破了两人之间略显诡异的交流氛围。
“老许！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都准备打报告申请搜救了！”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如铁、穿着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厚实的简易防刺服的中年汉子声如洪钟地喊道。
他国字脸，浓眉大眼，目光落在林牧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这就是你花了那么大代价，用那个宝贝救援信标捞出来的人？看着细皮嫩肉的，像个没毕业的学生娃儿。” 这是老张，张国，队伍里的主心骨之一，力气大，性格直爽，在副本里负责正面攻坚和掩护，经验也算丰富。
“许队，你没事吧？过程顺利吗？”一个扎着利落高马尾、眼神锐利如鹰、身形矫健的年轻女子紧接着开口，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关切。她穿着便于活动的深色作战服，腰间挂着带鞘的短刀和一捆特种绳钩，目光扫过林牧时，带着职业性的警惕和评估。这是小王，王晴雯，队伍里的侦察兵，身手敏捷，观察力极强。
“队、队长……下一轮副本的集体传送……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最后一个说话的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甚至怯生生的年轻人，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工具和零件的大背包，说话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他是小李，李晓明，对机械、电子设备以及副本环境中的各种细节机关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度和专长。
“一切顺利！虚惊一场。”许久昀看到队友，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林牧，“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林牧，刚从……一个高难度的异常空间里救出来。以后暂时跟咱们队行动。”
然后他又转向林牧，语气尽量放得平和，“林牧，这三位是我的队友：老张，小王，小李。都是信得过的伙伴，以后大家多照应。”
林牧抬起眼，目光平静地依次扫过三位新出现的“病友”：敦实警惕的老张，干练锐利的小王，斯文内向的小李。他对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声，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沉默、过于淡定的表情以及这种近乎无视的打招呼方式，让老张和小王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充满疑惑和担忧的眼神。小李则推了推眼镜，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闲话少说，准备进入下一个副本。”许久昀神色一正，作为队长的干练和果断自然流露出来，冲淡了刚才面对林牧时的那点无措，“这次随机到的团队副本是‘废弃医院’，难度评级E级，算是给我们回回血、适应一下。我们的基础目标是探索度达到80%以上，并尝试解决导致该区域异常的核心执念体。老规矩，小王前面探路，注意隐匿和预警；老张你跟紧小王，负责侧翼保护和应对突发近战；小李你多留意环境中的细节、可能的机关以及能量残留；我居中策应，统筹全局。”
最后，他看向林牧，语气不由自主地又放缓了几分，带着明显的照顾意味，“林牧，你第一次进副本，什么都不用做，就跟紧我，千万不要乱跑，注意观察，保证自身安全就是最大的贡献，明白吗？”
说完，许久昀不再耽搁，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看起来容量不小的战术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约莫巴掌大小、材质似木非木、表面刻满了复杂晦涩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令牌。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丝能量注入其中。令牌上的符文依次亮起柔和的白光，光芒在空中汇聚、旋转，最终形成了一道约两人高、不断荡漾着、略显浑浊和不稳定的光门。光门的另一侧，景象扭曲模糊，但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福尔马林、陈年灰尘、腐烂有机物和淡淡铁锈味的、极具标志性的**气息，已经透过光门隐隐传来，让老张和小王都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
“检查装备！顺序进入！走！”许久昀低喝一声，率先迈开坚定的步伐，踏入了那扭曲的光门之中，身影瞬间被浑浊的光芒吞没。老张紧随其后，然后是神情警惕的小王，小李深吸一口气，也快步跟上。林牧站在原地，看着那不断荡漾、散发出令人不安气息的光门，略微迟疑了一瞬。他并不害怕门后的未知，只是本能地对这种强制性的空间转换感到排斥。
然而，他感受到身后广场上那些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病友”们投来的或好奇、或漠然、或隐含其他意味的目光，这让他觉得留在原地或许更不自在。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平静地走入了光门。在穿越光门的瞬间，熟悉的轻微眩晕感和空间拉扯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从学校过来时似乎更强烈一些。
短暂的失重和令人作呕的空间变换感过后，双脚重新落到了坚实的地面上。与此同时，那股浓烈、刺鼻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气味：福尔马林消毒水那特有的刺鼻气味，混合着东西腐烂后的甜腻恶臭、浓重的霉味、陈年灰尘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腥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立刻从四面八方包裹了过来，疯狂地涌入鼻腔。
林牧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因为这混合气味的攻击性实在强烈，远超出他对“不好闻”的定义范畴。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着眼前昏暗的光线。
他们正站在一片荒芜破败的庭院当中。脚下是干枯发黑、纠缠在一起的杂草，踩上去软绵绵的，有些还带着湿漉漉的露水。
天空是压抑的、毫无生气的昏黄色，看不到太阳，仿佛永远停留在黄昏时分。正前方，就是那栋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医院主楼，墙体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只失去眼球的眼眶，冷漠地注视着闯入者。一块锈迹斑斑、几乎看不清字迹的金属牌子歪斜地挂在大门上方，随着阴冷的风微微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整个环境都笼罩在一种死寂、破败和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之下。
“都到齐了吗？检查装备！报告状态！”许久昀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不适的寂静。老张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握紧了手中那把看起来分量十足的厚背砍刀，刀身在昏黄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小王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队伍侧前方，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着庭院四周的阴影、残破的雕像和枯死的树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短刀刀柄上。小李则快速放下背包，打开检查里面的各种工具：强光手电、能量探测器、简易医疗包、一些奇特的撬锁和破解工具，同时小声汇报：“环境能量读数稳定但偏高，有微弱残留怨念波动，暂无威胁信号。”
林牧的视线从远处那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医院大楼收回，落回到身边几位紧张戒备的队友身上。他看到许久昀在快速部署完后，立刻将关切且紧张的目光投向自己，并迅速靠过来，压低声音再次保证：“跟紧我，别怕，这只是E级副本，小心点就没事。”
林牧其实并没有感到害怕，这种环境虽然阴森，但比起他日常生活中那些活蹦乱跳、形态各异的“妖魔”，反而显得……静态和“干净”许多。他只是觉得这里的环境，尤其是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信号”波动，让他有种奇怪的、微弱的既视感，似乎……有点熟悉？他轻轻歪了歪头，下意识地掏出某牌老掉牙的智能机。
然后，他轻轻地“咦？”了一声。这声感叹很轻，带着一丝纯粹的惊讶。
但这轻微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神经紧绷的废弃庭院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怎么了？！”许久昀瞬间压低声音，身体微弓，肌肉紧绷，瞬间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目光如电般扫向林牧视线所及的方向。老张几乎同时踏前一步，庞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林牧侧前方，砍刀横在胸前。小王的手已经握住了短刀刀柄，身体伏低，眼神锐利地搜索着任何可能的威胁。连正在检查设备的小李也猛地抬起头，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手指下意识地按在了能量探测器的开关上。
四双眼睛，带着紧张、疑惑和询问，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牧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林牧看着他们如临大敌、仿佛下一秒就要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的样子，平静地抬起手，指向了前方那栋破败的医院主楼方向，说出了自己刚刚感知到的、让他感到些许惊讶的发现：“不是怕。只是这地方的Wi-Fi信号……，”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比我家里的还好。满格。而且，好像还有几个隐藏的加密网络。”
众人：“……”
一阵更加诡异、更加漫长的沉默弥漫开来。老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林牧那认真无比、完全不似作伪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小王按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无奈地垂下，嘴角微微抽搐。小李的眼镜滑下了鼻梁都忘了推，只是呆呆地看着林牧，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
许久昀看着林牧，努力地、非常努力地试图理解并消化这个完全超出副本常识、甚至超出正常逻辑范畴的信息。废弃医院……Wi-Fi信号……满格……还带加密网络？！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最终，只能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解释：“……可能是……某种未知的能量干扰……或者残留的幻象装置……造成的错觉。嗯，对，错觉。别管它了，跟紧我，我们进去。”
他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荒谬感和隐隐升起的不安，定了定神，率先迈开脚步，向着那如同巨兽张开黑洞洞大口般的医院大门走去。林牧安静地跟上，步伐平稳。他的手机中，那清晰的、满格的Wi-Fi信号标志，以及隐约感知到的几个名称古怪：如“潘多拉之盒”、“寂静回廊01”等的加密网络，依然存在。
他默默地想，这个高级“疗养院”或者“研究机构”的配套设施，看来是相当不错，用户体验考虑得很周到。连这种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久的地方，无线网络覆盖都做得这么好，信号强度堪比市中心商业区。
而走在前面的许久昀，心里则是在疯狂吐槽和祈祷：老天爷，我这到底是救了个什么宝贝回来？希望这次E级副本能顺顺利利，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然而，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带着这个思维清奇的少年，这次的“废弃医院”之旅，恐怕绝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轻松。
林牧：……wifi满格诶……
许久昀：你清醒点啊喂，谁会在恐怖游戏里掏出手机这个东西啊！！！[害怕][害怕][害怕]
[红心][红心][红心]
某v：点赞收藏评论喵～请关注这个高产的鸽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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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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