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终究是没吃完。
苏清雀在面摊老板那副“瘟神您慢走,小店再也别来”的惊恐眼神里,面不改色地付了钱,顺手合上了那口差点引发血案的木箱。
她没走灯火通明的大道,身形一矮,像条沾了水的泥鳅,滑溜溜地钻进了神京城里那些能把老导航都绕迷糊的幽深小巷。
巷子深处阴湿,是孤魂野鬼扎堆打牌的好去处,对她而言,却是最省事的天然屏障。
那些飘来荡去的“邻居”会自动替她清场,任何活人的气息在这里都像黑夜里的火把一样扎眼。
她足尖轻点,走得无声无息,耳朵却像猫一样机警地捕捉着巷子里的每一丝动静。
确认了身后只有几缕不长眼的阴风后,她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指尖一弹,“啪”地一声,不偏不倚地贴在了木箱的正中央。
符纸上简陋的朱砂线条微光一闪,那口瞧着就价值不菲的黑漆木箱在她手里瞬间变得平平无奇,像极了一箱等着送去浆洗的冬衣,甚至还透着一股子陈年旧物的霉味。
她又熟门熟路地绕了七八个弯,最后在一处死胡同尽头停下。
侧耳贴在墙上听了半晌,只有隔壁院里隐约传来的梦话和磨牙声。
安全!
她这才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院子不大,一口井,一棵半死不活的桂花树,外加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便是全部家当。
随着院门被重新合上,外界的喧嚣与危险仿佛被彻底隔绝。
苏清雀这才感觉整条胳膊都像是被卸下来一样,酸麻胀痛。
她将那要命的箱子“咚”地一声砸在用了多年的八仙桌上,桌腿都跟着晃了三晃,桌面上常年累月积下的灰尘被震得飞起,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群无声的飞蛾。
她没急着开箱,而是先去厨房,往锅里舀了瓢清凉的井水,烧了壶滚烫的茶。
她需要用这股热气,压下自己那颗从见到黑袍人起就没安分过、至今仍在胸腔里疯狂蹦迪的心。
一杯滚烫的茶水灌下喉,灼烧感从食道一路蔓延到胃里。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这才重新走到桌边,手指在打开箱扣的瞬间,竟有些不听使唤的颤抖。
当满箱的金条“哗啦”一下全被倒在桌面上时,那种沉闷又厚重的金属撞击声,比任何惊雷都更能震慑心魄。
灿烂的金光在月色下流淌,几乎要将这间破败的小屋点燃,也彻底击碎了苏清雀强装了一路的镇定。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划过一块块金条的棱角。
那冰凉、坚硬、沉甸甸的触感,真实得让她想哭。
这不是她平时坑蒙拐骗……啊不,是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些碎银子。
这玩意儿,是能压垮这张破桌子,也能压垮她这条小命的真金白银。
这泼天的富贵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几乎让她窒息的压力。
苏清雀甚至觉得,这堆黄金上,还沾着那个黑袍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像是从坟墓里带出来的阴冷味道。
“织魂一族”?
这个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词,此刻却在脑子里反复回响。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熟练地掀开床板,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捧出一个用油布裹了三层的陈旧铁盒。
铁盒里没有钱,只有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书页泛黄的残破手札。
就着昏黄的烛光,苏清雀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翻开了其中一本。
纸张上是父亲隽秀风骨的字迹,记录着他身为引路人一生的见闻和……各种保命心得。
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的字迹不再从容,而是用刺目的朱砂红写就,笔锋凌乱,仿佛带着血腥气:
“织魂者,窥天机,连阴阳,为天道所忌。大忌者,‘天机织’也。遇之,遁千里,不可敌。”
“天机织”!
这个词,和“织魂一族”一样,她只在父母的手札中见过。
本以为是说书先生嘴里的志怪传说,没曾想,今天竟被一个活生生的“传说”,用一箱金子砸到了自己脸上。
一个知道她身世秘密的神秘甲方,一份去往囚禁废太子的皇家禁地的要命委托……几件事串联起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她的脚底心一路向上,缠住了她的心脏。
手札里,父母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咱们这行,最高生存准则就是“怂”,远离纷争,闷声发财,方能活得长久。
他们一辈子都像壁虎一样,小心翼翼地藏在世俗的阴影里,从不和任何大人物、大势力扯上关系。
可现在,麻烦已经不是找上门了,是直接踹开了她家大门,还顺手扔进来一个金光闪闪的炸药包。
她无处可躲。
整个后半夜,苏清雀就这么抱着手札,呆坐在那堆“麻烦”面前,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跑?
带着这箱金子连夜滚出神京,找个山沟沟买上几百亩地,养猪种菜,一辈子不愁吃穿。
这念头像蜜糖一样诱人。
可另一个念头又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了进来:跑去哪?
人家既然能查到“织魂一族”,就意味着她苏清雀这点底细早被扒了个干净。
今天能找到李记面摊,明天就能找到天涯海角。
她将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也永远别想知道,父母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真相……
或者,接了这活,去那虎狼窝里走一遭。
九死一生,但只要活下来……
委托人是谁?
和手札里那个要命的“天机织”是什么关系?
他们找上自己的目的,真就只是“引路”那么简单?
还有那座传说中的镇龙陵,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每一个都通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不偏不倚,正好洒在那堆黄金上,反射出万道霞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清雀的眼睛被刺得眯了一下,脑子里的那锅粥,却像是瞬间被这道光给劈开了。
她站起身,将父母的手札郑重地放回铁盒,藏好。
然后,她用冷水泼了把脸,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素色布衣,重新端坐在桌前。
她拿出了那只从不离身的紫檀小算盘,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擦拭一件传世法器。
这一次,她要算的不是柴米油盐,是自己的命。
左手边,是“生路”,是远走高飞,却要担惊受怕一辈子的未知。
右手边,是“死路”,是深入龙潭虎穴,直面那足以吞噬一切的阴谋。
风险、收益、线索、父母的死因、未知的危险……一项项,都被她化作了算盘上无形的算珠。
她的手指快得出现了残影,算珠碰撞间发出的“噼啪”声急促如暴雨,在这安静的小院里,仿佛是在为她的命运卜算着最后一卦。
终于,当天光彻底大亮时,她“啪”的一声,将最后一颗算珠重重地拨下。
尘埃落定。
她抬起头,眼神中的犹豫、恐惧和迷茫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饿狼看到肥肉时,那种混杂着贪婪与狠厉的决绝。
“躲不掉的麻烦,就得让它变成等值的尾款。”
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有些痞气的笑,自言自语道:“甲方再怪,给钱就爱!”
人生信条,被这箱黄金,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金边。
下定决心,苏清雀的行动力高得吓人。
她先是将大部分金条分批在几家相熟的钱庄兑换成银票,塞进最贴身的夹层里,然后揣着剩下的“巨款”,开始了专业采购。
她没去人来人往的集市,而是专挑神京城里那些藏在犄角旮旯、挂羊头卖狗肉的铺子。
城南“陈记棺材铺”,她进去后看都没看那些上好的棺木,只对打瞌睡的掌柜敲了敲柜台,低声道:“天干物燥,来点硬货压压惊。”
老掌柜眼皮抬了抬,领她进了后院。
半个时辰后,苏清雀肉痛地付了三根金条,换来一截据说能把百年厉鬼脑浆子都打出来的雷击桃木芯。
随后,她又溜达到城西的乱葬岗,没惊动任何人,只在一个特定的无名碑下,挖出了一个油纸包。
里面是三张她以前画好寄存在这里的“破煞符”,算是给自己存的“保险”。
她甚至还去拜访了一位常年蹲在护城河边,浑身馊味,据说已经活了一百多年的老乞丐。
苏清雀没废话,直接递上一根金条。
回到小院时,已是黄昏。
苏清雀将所有装备——镇魂木、破煞符、特制墨斗线、混了朱砂的糯米、陈年黑狗血……一一摊在桌上,仔细清点打包。
最后,她从铁盒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三根用锦缎包裹的线香。
这香通体暗紫,细看之下仿佛有流光在其中运转,是她压箱底的宝贝——“九转安魂香”,平日里她连闻一下都舍不得。
她郑重地点燃三根香,对着虚空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苏清雀接了笔要命的大单。此去是赚是赔,是死是活,都请诸位保佑我,好歹留个全尸回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出了那个祖传的黄铜罗盘。
只见罗盘之上,那根赤铜指针并未指向东南西北,而是在两个血红的刻度之间,像是发了羊癫疯一般,疯狂摇摆,发出“嗡嗡”的悲鸣。
左边刻着两个字:大凶。
右边也刻着两个字:巨富。
苏清雀盯着那根在“死”和“钱”之间疯狂横跳的指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
“晃什么晃。”她伸出手指,“啪”地一下,将疯狂抖动的指针死死按在了正中央。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我,全都要!”
她收拾好行囊,将院门落锁,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既然决定了,那就没有回头路,此行是龙潭虎穴,还是泼天富贵,都得闯一闯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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