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日,太医署名贵的药材和各种汤汤水水送进了客馆,从外头大老远就能闻见浓浓的苦药味。
宫内人多口杂,很快这事就你说一句,我添一嘴的传了起来。
胆小的躲在暗处乱嚼舌根,胆大的站在客馆不远处,努力踮脚扬起脖子想要看看得了九公主青睐的质子到底长什么样。
谢淮底子好,又被灌了这么多汤药,吃住待遇也都跟得上,没过几日清俊面容逐渐有了几分血色。
午后他刚小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锤子敲砸的声音,动静很大,吵的头疼。
听的人心里也烦躁。
谢淮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从床上坐起来,他双脚落地,扶住一侧的衣架,撑住身子缓缓往窗边走。
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似是牵扯到了身上不知哪处的伤痕,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却浑然不在意。
谢淮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院子内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有的搬木头,有的递锤子,还有几个木匠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图纸在比划。
京墨端着热水进来,见此,赶忙放下盆过去搀扶他:“殿下,您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起来了。”
“死不了。”
谢淮推开京墨的搀扶,嫌他有些碍事,问道:“外头在吵什么?”
京墨收回手,讪讪道:“是九公主找了人,要在院子里搭个亭子和秋千架,说还要再搬几盆梅花过来,冬日里好赏梅煮茶。”
煮茶?
想起那日昭宁一身的华丽穿戴,谢淮扯了扯唇,刚想要问些什么,就听到外面高喊“见过九公主”。
不怪昭宁三天两头的往这处跑,实在是她在淳安殿呆的太无趣了。
太子皇兄不在,表哥不在,宫里也没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公主皇子。只有几个身高不到她膝盖的小萝卜丁,还动不动就哭,实在闹腾。
她与姑母走的最亲近,但姑母住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平日里也不喜进宫。
今日她过来,是姑母邀请她去府上一趟,心想去都去了,不如顺便带谢淮出去散散心。
“出宫?”谢淮面上露出几分诧异。
他忙压住上扬的唇角喜色,神情转而浮现些许难堪,好半晌才开口:“公主救我性命,又让徐太医为我诊治,我岂能再给公主添乱。”
说到这,他垂下眼,抿紧了唇线,神情尽是落寞。
半晌,他不知怎的又扯到了哪处伤口,捂着胸口转头重重咳嗽起来,咳的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模样瞧着甚是可怜。
昭宁盯着他,琥珀色眸子带着点试探的打量,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小猫,好奇的藏不住。
大概是许久没有听到昭宁回应,少年如坐针毡,脸上浮现出局促,有些不知所措的虚弱开口:“我是不是……还是给公主添麻烦了?”
闻此,昭宁想起最近宫中的议论,她轻哼了一声,满不在乎道:“宫中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汤妃亲自过来,也休想把你带走。”
说完,她也没再给谢淮反驳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京墨给他家主子换身干净衣裳,半个时辰后出宫。
在无人看到的角度,谢淮沉压压的眸色中,诡谲算计如星夜长河般一寸一寸展开。
啧。
此番出宫,正合他心意。
而且,他好像,隐约摸到小公主爱听哪些话了。
-
朱雀大街宽衢如砥,角落阴凉处堆积着前几日未曾融化的积雪,酒肆旗帜飞扬,来回过往的车队商队络绎不绝,欢快的驼铃声吸引了不少幼童上前观望。
药铺、布店、裁缝铺等各种各样的铺子由远及近依次排开,刺骨的寒气还没落到人脸上,就被包子笼屉蒸的热气氤氲成了肉香味,长安城一点都没有因为冬天到来而少了之前的恢弘热闹。
拐过这条大街,沿着靠墙小路往西走,走到最里头有间平安当铺。
当铺今儿一整天都没生意,吴掌柜热了壶小酒,躺在竹椅上起着小调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掌柜的。”有人敲了敲门。
声音戛然而止,吴掌柜探头瞅了一眼,见是个少年,这才不急不慢的起身。
“小郎君要当什么东西?”
“我不当东西。”
吴掌柜愣住,挥挥手赶他走,“去去去,回家找你爹娘去。”
“掌柜说笑了,我没有家。”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宫里出来的谢淮,他从怀中摸出信封,放到吴掌柜手边,说道:“有人托我给掌柜的带封信。”
信?什么信?
吴掌柜拆开信扫了眼,目光在落款处一顿,随后眯了眯眼,布满褶子的脸上堆起笑,拱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楼上,吴掌柜端起茶壶,倒了一杯上好的西山白露,试探性问道:“殿下比预料来的时间,早了几日。”
谢淮身上伤口尚未痊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滕王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来。”他掌心握住杯身,指腹缓缓抿过杯口,细细摩挲着。
谢淮不记得,他何时与这位北境唯一的异姓王爷有过什么交集了。
吴掌柜搓搓手,笑道:“滕王说您看了信,一定会来。”
住进客馆的第三日,京墨在收拾东西,忽而从包袱最底下翻出了一封书信,纸张用特殊的墨汁浸泡过,不易被人察觉,京墨试了好几种方法才找到合适的。
上面只简单写了几个字:
信我,可助你回去。
落款则是滕王的密印,还有这处平安当铺的地址。
若不是九公主送来这个机会,他还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谢淮屈指弹了下杯身,沁香的水波纹荡漾开来,映出少年不见喜怒的面容。
“筹码。”他声线压的极低。
“王爷想让殿下您带一幅画出来。”
“什么画。”
“南临皇室已仙逝的贞华皇后的画像。”
九公主的生母?
“事隔多年,皇后仙逝,那画像也不知被当作遗物放在了何处,至于画像是何模样,王爷说殿下您见过就知道了。”说着,吴掌柜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下,“王爷还说了,给殿下两年期限,若是找不到画像,只要能拿到贞华皇后遗物,他老人家也会助您回去。”
谢淮拧眉:“我如何信你。”
吴掌柜散漫的笑了笑,面上不显,眼底却划过一丝轻蔑道:“殿下如今,好像也没得选。”
一个弃掉的质子罢了。
谢淮放下茶杯,抬眸,朝吴掌柜看去。
少年黑沉沉的眸光似浸过冰霜,裹了冷冽。
视线一对上,吴掌柜只觉喉咙一紧,凉意从青石板顺着腿脚钻了上来,紧迫压力像只无形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命脉,叫他喘不上气来。
待吴掌柜回过神,仅见着少年瘦削身影从拐角处消失,正往楼下走去。
见此,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抬手,寒冬腊月下冒了一额头的冷汗。
见鬼了。
-
长公主府。
先皇在世时,华瑞长公主是所有皇子公主最受宠的那个,无论宫中进贡还是新建府邸,永远都是她先挑选。就连郎君,亦是选了皇城中意气风发,朗目星眉的沈家大郎。
十里红妆,花轿锣鼓,郎才女貌的一对,当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后来,敌军压境,五日内连吞两座城池,当今陛下龙颜大怒,朝堂之上怒骂一朝臣子。沈家大郎见此当朝请军令,带领数十万将士奔赴战场杀敌,也就是那年,军中出了内贼,偷偷将行军路线图递了出去,导致将士全军覆没,沈家大郎战死沙场,尸骨未寒,只余个空荡荡的衣冠冢在长安。
而后华瑞长公主守寡三年,从沈府搬出,回到了长公主府。
庆帝有意帮她再寻一桩婚事,都被婉拒了。
今儿天气好,公主府叫来了皇城中有名的戏班子,为此她还特意叫了昭宁过来听。
华瑞长公主正欣赏着昨儿个新沾染的丹蔻,闻言一双美眸瞪圆,讶异道:“你是说,你把那小狼单独给放出去了?”
“姑母,他不叫小狼,他有名字。”
昭宁单手托腮,她不懂戏曲儿有什么好听的:“谢淮身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只待痊愈,偶尔出来让他放放风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闲逛散散心。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去哪儿,若是人跑了,抓回来便是。”
华瑞长公主摇摇头,叹道:“不好,不好。”
“姑母为何说不好?”昭宁不解。
华瑞长公主团扇遮面,莞尔取笑道:“小郎君生的这般貌美,万一被哪家姑娘勾去了魂,又或是被地痞流氓掳去卖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姑母!”
昭宁打断她,精致漂亮的小脸一沉,嘴里嘟囔着不满:“姑母莫不是怕了,怕我赢了你不肯认账。”
华瑞长公主笑的更欢了,她涂了丹蔻的指尖挑起昭宁下巴,轻轻勾了两下,笑道:“我说小九,你这护短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姑母不过是才说了两句,这就不乐意听了?”
她执起桌上的蒙顶石花,啜饮了小口,朱唇沾了茶水,比盛放的梅花还要红艳几分。
“姑母好心提醒你,小狼终究是外来的,你可小心点。”
“小心养不熟,反被白眼狼倒咬一口。”
昭宁挑眉,自信道:“赌约期限未定,姑母说这话未免早了些。”
华瑞长公主轻唔了一声,她抚抚发髻,上好绫罗衣袖从腕间滑落,露出一截戴着赤色佛珠的雪白皓腕,笑意盈盈道:“小九还没回姑母的话,要是小狼被养成了白眼狼怎么办?”
台上戏班子唱到了**,正是锣鼓紧密,局势紧张之时,一声唱腔穿云裂帛,从天边直通耳廓,将唱词里的恩怨情仇衬的愈发浓烈。
昭宁看的正是入神,不假思索开口:
“那便杀了呗。”
谢绿茶演技show time[星星眼][让我康康][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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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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