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瑞长公主爱凑热闹,往往皇城中哪家贵妇贵女举办宴会,她都要前去凑上一凑,听旁人说些见不得面的趣事。
她乃当今陛下胞妹,皇室长公主,身份高贵,又不爱摆架子,去了还会让宴会东家面上有光,是以只要长安城中哪家设宴,都会向长公主府递一份帖子。
华瑞长公主身子前倾,右胳膊撑在桌上,同昭宁说着新知晓的趣事:“半月前晋安侯府大房长子去世,刚过门的新妇一下子成了寡妇,听说这位新妇肌若凝脂,纤腰楚楚,之前还跟侯府三公子有过婚约,这不丧期未过,三公子就到晋安侯面前跪求赢取长嫂,气的晋安侯一掌拍碎了茶桌,命人将三公子关进了柴房。”
见昭宁听的入神,华瑞长公主说的便更起劲:“晋安侯我见过两次,脑子有些不太正常,朝中许多大臣都不愿意与他来往。许是为了断绝次子念想,他倒好,直接把长子新妇抬为了侧室。心上人变长嫂,长嫂变继母,侯府三公子受不了刺激,夜里提刀就砍了他老子床头,可把晋安侯吓个半死,现在侯府后院比这戏台子还要热闹嘞。”
昭宁伴着茶水多听了几刻,待她意犹未尽的回过神,远处天边落日已经泛了黄,正在倾尽最后一抹余晖,顿时心头咯噔一下。
不好,她还跟谢淮约了时间。
“姑母,改天我再过来。”
昭宁紧忙扔下咬了半口的糕点,带着落葵和青黛二人往宫门口赶,估摸路程差不多快到的时候,她掀开马车侧帘,远远就瞧见两道身影站在黑暗中。
冬日白天原本就短暂,路程这一耽搁,无边黑暗迅速爬上夜幕,吞噬而来。
少年着一袭黑色长袍,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站在那,清瘦的腰身直而挺拔,单薄却不显脆弱,如同清雪中屹立的松竹翠柏,蕴含力量。
吁的一声,车夫拉住缰绳,马车停住。
因着是自己贪玩忘了时间,昭宁脸面上明显有些挂不住,连忙让车夫招呼谢淮上马车。
谢淮也不推辞,他上车道了声谢,坐在了离马车口最近的位置,京墨则在外面跟马夫驾车。
在外头被冷风吹了这么久,他身上浸满了寒意,冷冰冰的,饶是坐下了好一会儿,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在打颤。
嘴唇苍白干燥,手指也冻的僵红。
马车辘辘行驶着,谢淮双手紧握,放在唇边缓缓哈出一口白气。
“你……”昭宁别过脸,轻咳了一声,“等了多久。”
“两个时辰。”少年说话的尾音都在发颤。
昭宁往上扯了扯身上裹着的云丝披风,遮住自己小半张脸,视线看向手里攥着的手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马车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谢淮,他低下头,修长手指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约莫成年男子半个巴掌大的木头人。正面画像雕刻栩栩如生,背面下半部分则是镂空设计,谢淮拨动了下小木闩,木头人似是得到了指令,边转动脑袋边往前挪动。
原本在一旁煮茶倒水的落葵和青黛二人听见声响,也停了动作,分出一缕目光看向木头人。
“我听宫女说,公主颇为偏爱民间新奇,便擅自主张买了这个,就当是感谢公主带我出宫的谢礼。”
谢淮抿紧唇角,低垂的长睫微微扇动,整个人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拘谨,“……木匠手中还有些许比这有意思的,但我身上的这些铜钱,只买的起这个。”
这话说的不假。
他是被人灌了**汤手脚捆绑送上马车的,浑身物什都被搜刮了个干净,那些人又怎会想着给他放些钱财用来生存打点。
这些铜钱,还是离开平安当铺时他跟守门的小二借来的。
茶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马车内都是茶叶的清香。
青黛见他说话声音带了哑意,倒好茶递过去,谢淮道谢接过。
温热茶水入喉,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这才让他感觉将将暖和过来了一点。
昭宁睨向木头人,伸出手指点点木头人的脑袋,不堪重负的重量一下子让木头人翻了个底朝天,滑稽模样引得人笑出了声,方才的尴尬沉默也被抛之脑后。
“今日是我失约,忘记了与你约定的时间。”
昭宁扶起木头人,唇角轻扬,眼尾漾开细碎笑意,她道:“既然你送了我东西,等明日我也送你一个。”
其实今日姑母问小狼变成白眼狼如何处置时,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与谢淮非亲非故,形同陌路,本就是因着一桩无聊时的赌约才有了牵扯,前几日若是没有她出面,谢淮早就被汤妃娘娘折磨到死的透透的,他如今的讨好感谢,在昭宁眼里看来,这都是应该的。
她给予他的赏赐,也纯属是源于上位者的自得。
待三月期限一到,若谢淮仍真诚追随于她,她必然会护他周全,吃穿用度一律不愁,直至他结束质子生涯回到北境的那一天。
可倘若谢淮心怀不轨,欲加害于她,今儿夜里就能让人抹了他的脖子。
赌约,赌的亦是人心。
-
回到客馆的夜里,谢淮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的厉害,还时不时做起梦魇,可把京墨吓了个半死。
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听到徐太医描述的病状,昭宁越发觉得是昨儿个让谢淮站在宫门口等她等太久才感染的风寒,难免心生愧疚。于是送去客馆的东西又翻了一倍,足足两个大箱子。
徐太医说谢淮要静养,负责搭建木头的工匠木匠也就没再动工,院子里少了榔头叮叮当当的声音,京墨觉得整颗脑子都长完整了。
屋内,京墨站在大箱子面前,险些被明晃晃的真金白银晃瞎了眼,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殿、殿下,您说九公主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宫内赏赐的东西一般都会用特别的烙印,一是为了避免太监宫女偷拿东西出去倒卖,二是为了好轻点国库。而箱子里送来的细软,大到银铤银饼,小到铜钱,全部都没有任何烙印,显然特意是在宫外换过。
对于眼下的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白花花的银子更雪中送炭了。
谢淮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还是一如既往地苦。
他盯着箱子,深沉眸色中也难得的浮现出几分兴趣来。
这南临皇室,好像也没有他最初想的那般无聊。
先是有人刺杀八皇子,欲污蔑栽赃于他。现又有九公主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倍加。
谢淮向来不信,这世上会有谁对谁无缘无故的好。
除非……
谢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黑的像淬了寒的墨。
但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眼下最要紧做的事,是他也要与九公主多走动来往,多问出一些关于贞华皇后的事情来。
他最狼狈的时候,曾被阉人用脚踩着脸按进泥泞里,也曾为了苟延残喘,向人跪地求饶。
如今对一位小公主露出谄媚讨好模样,也没有什么可羞耻难堪的。
谢淮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整个人向后靠在软枕上,问道:“这几日打听的如何。”
闻言,京墨神色一正,到门口往外探了探,见四周无人,这才把探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贞华皇后出身于武将世家赵氏,父亲乃当朝正二品大将军,外祖父曾辅佐过先帝登基,且家族子弟多数在军营中任职,名望极高。天元二十七年,大将军奉旨前往边境抵御外敌,同年年底战败,被困于邺城,事过三月后,数十万大军全军覆灭,一封写有大将军通敌叛国的密信递进朝堂,天下震惊,朝野哗然。
陛下龙颜大怒,下旨抓捕赵氏所有族人,押进大牢。
京墨道:“贞华皇后和庆帝年幼相识,年少相知,从庆帝尚是皇子时便定了终身,夫妻十余载,伉俪情深。此事发生后,贞华皇后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才见到庆帝一面,恳请庆帝彻查,还她父亲一个真相,无人知晓二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那夜过后,贞华皇后一抹白绫吊死在甘露殿的横梁上,而那些当值的宫女太监和先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部被处死。”
天元二十七年。
谢淮微微皱眉,细细琢磨起这几个字。
他依稀有些印象。
那年,父皇曾派兵同连襟三国围剿过南临。
至于具体原因,年幼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当然,父皇也不会跟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说这些。
他手指扣在榻沿,敲打了两下:“继续说。”
京墨道:“十年前的旧事,如今宫中知晓的人不多,属下因身份有些忌讳,不敢深究太多,怕再惹了别的麻烦过来,关于贞华皇后的事就打听到这些。后来,赵氏一族被秋后问斩,贞华皇后长子被言妃收养,带在身边教导,幼女九公主则是送进宫外的尼姑庵修行,十岁才被长兄接回,后也送到言妃宫中教养。两年前,言妃过逝,庆帝拟圣旨昭告天下,册封贞华皇后长子为东宫太子。”
听完,谢淮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高烧后头疼的愈发厉害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与滕王说的那幅画,毫无干系。
说来说去,还是得从九公主入手,从贞华皇后的遗物问起。
京墨觑了眼谢淮脸色,拿不定主意道:“殿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就在京墨以为谢淮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家主子手心按住床沿躺下,随后面无表情的扯过锦被蒙住脑袋,朝里翻了个身。
“睡觉。”
“……哦。”
昭宁:姐有钱[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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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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