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御花园,百花还带着几分矜持的寒意,唯有几株早樱,已迫不及待地泼洒出大片大片娇嫩的粉霞。阳光透过稀疏的花枝,在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而,比这春光更灼人眼的,是凉亭里那位身着天水碧轻纱襦裙的少女。
小郡主萧月璃,年方十五,已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胚子。此刻,她斜倚在朱漆栏杆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捻着一朵半开的芍药。薄如蝉翼的纱袖滑落至肘弯,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襦裙华贵精巧,更将她玲珑初现的身段勾勒得曼妙无比。裙摆下,一双缀着珍珠的绣鞋俏皮地晃荡着,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引得偶尔路过的年轻内侍都忍不住偷偷瞥上一眼,又慌忙垂下头去。
她对面,坐着几位锦衣华服的贵女,正叽叽喳喳地品评着新入宫的贡缎和首饰,言语间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矜持与攀比。萧月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眼却滴溜溜地四下扫视,像只机敏又慵懒、正在寻觅猎物的猫儿。御花园的景致对她而言早已熟稔无趣,她在等一个人。
“郡主,您瞧这匹江南新贡的云霞锦,日光下走动起来,宛如身披云霞,配您这倾国之姿定是极美的……”吏部侍郎家的千金讨好地捧起一匹漂亮的缎子,小心翼翼地递到萧月璃眼前。
萧月璃懒懒地瞥了一眼,那锦缎确实华美,红粉橙金交织,绚烂夺目。她红唇微启,声音娇脆得如同玉珠落盘,吐出的字眼却毫不留情:“俗气。”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噎得那千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捧着锦缎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旁边几位贵女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或掩口轻笑,或装作低头整理裙裾。
是的,总有那么一些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享受这世间无尽的荣宠,受万千宠爱的。作为大魏最有权势的摄政王唯一的女儿,萧月璃就有这个资本。她是贵女中的贵女,天骄中的天骄。她的父亲权倾朝野,连御座上的年轻皇帝见了她,都要和颜悦色地称一声“月璃妹妹”。只要她想要的,无论是南海的夜明珠还是北疆的雪狐裘,就没有得不到的。
更过分的是,上天似乎格外偏爱她,不仅给了她无上的尊荣,还给了她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从小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的王孙公子、世家子弟就如过江之鲫,可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里,从未为谁停留过。她就像这深宫禁苑里最灿烂恣意的一株娇花,与大魏帝国鼎盛的国力相辉映,耀眼得令人炫目,也骄纵得理所当然。
不过,从去年深秋那个偶然的午后开始,整个京城的茶余饭后便有了一个经久不衰、愈演愈烈的谈资——最美最高傲、视天下男子如无物的月璃郡主,居然放下身段,锲而不舍地追逐一个出身微末的地方小吏之子,新科探花郎谢珩。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津津乐道,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是,那个在小吏家庭里都只是庶出、仅凭着些酸文才被皇上破格赏识的谢珩,竟然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位尊贵郡主的示好。她追了多久,贵女们的谈资里就添了多少劲爆的笑料,那些暗地里嫉妒她家世容貌的人,也终于从中得到了些许扭曲的安慰:看,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她萧月璃得不到的东西。
凉亭里的空气因吏部侍郎千金的尴尬而凝滞了一瞬。萧月璃却浑不在意,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倏地投向远处抄手游廊的转角。
来了!
只见几位身着皇子常服的少年正情绪高昂地走来,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而在他们身后几步之遥,一个身着半旧青色布袍的身影,正安静微笑听着,不疾不徐地跟随。
那青衫身影身量甚高,挺拔如修竹,在一众华服皇子中,竟丝毫不显局促,反而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也被那周身萦绕的寒意冻住,勾勒出清晰而冷峻的轮廓。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明明只是最简单的青色布袍,穿在他身上,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与疏离,正是那新科探花郎,被皇帝破格擢为翰林院修撰兼皇子伴读的谢珩。
萧月璃原本慵懒的杏眼瞬间被点亮,像这世上最灿烂的明珠。她猛地坐直身体,随手将那朵被她揉捻得有些蔫了的芍药“啪”地丢在光洁的石桌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香风。她飞快地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脸上瞬间绽开一个足以令满园春色失却光彩的明媚笑容。
凉亭里的贵女们也注意到了来人,纷纷噤声,揶揄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暧昧而兴奋地在谢珩和萧月璃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看好戏的期待。
谢珩目不斜视,步履从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正低声与身旁的七皇子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冷硬。
眼看谢珩一行人就要从凉亭前的小径走过,萧月璃“噌”地站起身,像一只轻盈的蝶,翩然飞了出去,精准地拦在了谢珩面前。
“谢探花!”娇脆的声音打破了花园的宁静,也成功让谢珩的脚步顿住。
他抬眸,那双深邃的寒星眼淡淡扫过眼前盛装明媚的少女,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封:“郡主。”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低沉,不带一丝温度。微微颔首,就算是行礼了,动作标准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萧月璃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凑近一步,仰着小脸,笑得灿烂无比,身上淡淡的甜香似有若无地飘散开:“谢探花今日伴学辛苦吗?我让小厨房炖了燕窝莲子羹,最是清心润肺,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可好?”
她靠得极近,谢珩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卷翘睫毛下灵动的眼眸,以及那身轻薄纱衣下透出的、属于少女的青春气息和惊人诱惑力。一股属于她的、带着暖意的甜香霸道地侵入他的领域。
谢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微微后仰半步,拉开了距离,语气淡漠依旧:“多谢郡主美意,不必。”言简意赅,拒绝得干脆利落。
“哎呀,别客气嘛!”萧月璃不依不饶,伸出纤纤玉指,竟想去拉他的衣袖,“你看你,脸色这么白,定是读书累着了。我……”
她的话音未落,谢珩已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那速度之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阳光下的错觉。他转向七皇子:“殿下,时辰不早,该去文华殿了。”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七皇子憋着笑,赶紧点头:“对对,谢修撰说的是,走吧走吧。”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谢珩,又促狭地对萧月璃挤挤眼,带着一群人赶紧溜了。
谢珩毫不犹豫地转身,青衫背影挺拔孤直,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煎熬。
萧月璃站在原地,望着那决绝的背影,鼓了鼓腮帮子,非但没有丝毫挫败,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反而燃起更亮的光芒,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狡黠。
“哼,又拒绝我。”她小声嘀咕,嘴角却高高翘起,“谢珩啊谢珩,你越是块捂不化的上古寒冰,本郡主就越要去捂,看你能撑到几时,等着瞧吧!”
凉亭里传来贵女们压抑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月璃妹妹,你这都多少次了?谢探花怕不是个断袖吧?”
“就是,天下竟有男子能对我们月璃郡主这样天仙似的人儿视若无睹?我不信!”
“要我说啊,他就是不识抬举,什么破落出身,胆敢给郡主脸色看……”
萧月璃转身走回凉亭,下巴一扬,像个骄傲的小孔雀:“你们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我家夫君脸皮薄,害羞着呢!”她大言不惭地宣布,仿佛“夫君”这个头衔早已板上钉钉。
“噗——”这下连七皇子留下的随从都忍不住笑出声。
文华殿内,檀香袅袅。太傅还未至,殿内弥漫着一种课业未开始的松弛。谢珩在这里也依然没有逃过被打趣的命运。一群皇子贵族把他团团围住,誓有一种一定要把这个大困惑探究出答案来的架势:“谢修撰,你到底是哪里看不上月璃郡主。拜托,那可是萧月璃诶!”
“是啊谢大哥,月璃姐姐多好看啊!每次宫宴,那些公子哥的眼珠子都快黏她身上了。她对你那么好,天天想着法儿给你送东西,你怎么忍心拒绝的?”
谢珩拿着书卷头疼不已,萧月璃萧月璃,自从他进了皇宫在御花园无意遇见这个郡主开始,这个名字就把他牢牢地缠住了。那时,那个在漫天春花下追着蝴蝶,笑得毫无阴霾、惊鸿一瞥的明媚,确实曾让他有过瞬间的失神,但也仅此而已。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微微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他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抓住这微末的机会,爬到现在这个勉强能喘息的位置。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萧月璃这种云端之上、不食烟火的金枝玉叶的把戏,对他而言,太无聊也太幼稚了。
但他面对这些王公贵族,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说自己蒙主隆恩,唯愿以尽忠职守为报;说郡主身份贵重,自己寒微不敢高攀;说一身已报国,不敢谈儿女私情。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又坦坦荡荡,把几个贵公子们说得哑口无言,讪讪的坐回自己座位。
他把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那一个个墨字却仿佛在眼前跳动,无法入心。他强迫自己凝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试图驱散脑海中那缕挥之不去的、带着阳光暖意的甜香。那香气,饶是这殿内最昂贵、最能宁心神的檀香,也难以平复。
命运的齿轮转动,这场看似荒唐追逐、实则暗流汹涌的纠葛,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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