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正在为她包扎腿上伤口,却听得门口处嘈杂无比。就连依雪都疑惑,竹砚阁最是偏僻幽静,怎会有这样的声音。
于是身上伤口还未处理妥当,她便出门去瞧了。甫一靠近,就听见宋星霏浑身带气儿地说着什么血腥、责罚之类的,想来应该是慕容枭因今日之事被老爷责罚了。
当前她一出现,泠汐眼疾手快,挡在了门口,将宋星霏的怒气堪堪拦在外头。
“小夫人恕罪,扰了您的清幽,妾身这就带欣悦回去。”
她虽未曾与这位小夫人有深交,可少爷护在心上的人,断断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心里早就将那不懂事的宋星霏骂了千遍万遍,只盼着赶紧将她拖走才好。
“泠汐,你告诉我……少爷到底怎么了?”
赵静嘉一门心思扑在慕容枭身上,对于方才的吵闹浑不在意。
“你这个贱人,还好意思问我们少爷怎么了?你倒是说说,不过回趟娘家,怎就让少爷满身血腥地回来?少爷为了你在大庭广众下疯魔动了杀念,你可知晓这后果有多滔天!如今他在仇平苑罚跪,你可满意了?”
宋星霏绕过泠汐,气势汹汹说了一大堆,赵静嘉满脑子都是“疯魔”、“后果”、“滔天”、“罚跪”之语。
他罚跪,她又怎会满意?
唇瓣翕动,终是半字也解释不出。
她抬步向前,想要往仇平苑走。
泠汐却抢先一步,悄然对守门的下人递了眼色。
“小夫人,少爷有令,您还有伤,不能外出。”
赵静嘉怔了怔,他分明同她一起回府,何时暗中传了令?又是如何传的令?一时间着急又无奈,只能巴巴儿地求着那些人放她出去。
“小夫人,妾身瞧着李大夫还在,您还是先料理伤口要紧。少爷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考量。至于她……”
泠汐眼角睨过还不撒泼的宋星霏,抿唇道,“妾身这就带她回霖铃轩看管着,待少爷出来,亲自向他请罚。”
竹砚阁重归寂静。
她那颗心,却是怎样都静不下来。李大夫讲的上药步骤,静养忌讳,她也只字未听。满脑子翻来覆去地都是他为今日之事受罚的模样。
不得安生。
慕容枭的确被罚跪了,在他意料之中。为朝廷效力有所成就以来,阿爹就对他言行举止尤为在意。可饶是如此,他也未曾如今日这般发怒。
他拧眉,此番罚跪定然还有旁的原因。
“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葵露街那帮人欺善怕恶恃强凌弱,该死。”
言外之意,他不觉有错。
“你是镇国将军,万事得谨言慎行!你可知晓今日在葵露街砸店绑人动杀意,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这些孩儿都处理好了,无人敢置喙任何。”
“好,好,好!如今你倒是心思缜密,做事天衣无缝了。”
“多谢阿爹夸奖!”
“我让你带她回去,不是让你给她出气的!”
慕容老爷怒目以对,发出的声音便更为尖锐刺耳!
我是想让你冷眼旁观,看她的过去有多么苦难不堪,让你明了,她的人生就是应该如阴沟里老鼠那般,人尽可欺!
“自赵静嘉初入昭平府,阿爹便嘱我和她行了周公之礼,还教我对她成倍地好。虽说不解您为何这般吩咐,可我心底清楚,今日若是我不替她出了这口浊气,定然前功尽弃。她对我纵有五分信任,也都要化为乌有了。”
解释得合情合理。
倒是为他疯魔失智寻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半晌,才听慕容老爷半信半疑道:“你当真如此想?”
“自然,难不成阿爹心里,孩儿是为了一个女人就丧失理智不顾后果之人?”
慕容枭坦然自若,“不过,既然阿爹提到她,孩儿的确有一事不明,不过是葵露街里的穷姑娘,您为何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虽是跪着,这话却直逼人心,让坐着的慕容老爷身子一晃:“你也说了不过一个小姑娘,我又何苦对她有敌意。”
还是同往常一样,阿爹说谎时并不看他。
屋内阒然。
许久,又听见慕容老爷长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枭儿,女人而已,可以玩儿,但是绝不能爱上她。”
“阿爹说得是,女人还是……她?”
“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的。
他从来不是贪恋风月之人,更遑论对谁动心。霖铃轩里的少夫人也不过是大业所求。
娶了就养着,仅此而已。
可她……
脑海里不受控地浮现一张脸——
稚气未脱不谙世事却又……千疮百孔的脸。提及葵露街,提及赵家,眼里蕴着数不清的伤痕与恐惧。
明媚俏丽。
天真倔强。
他不晓得什么算是爱,只是今日在赵家,听那帮恶棍提及“人尽可欺”时,胸腔里那股疯魔的戾气彻底让自己失了智。
唯想要不顾一切地将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儿碾碎、摧毁!
“阿爹放心,我不会爱上别人。”
不会爱上……别人。
而已。
“赵家……”
慕容枭挑眉,说了这么多,终是忍不住问到赵家了?
他敛眉,第一次对眼前的阿爹生了忤逆之心,抿唇道:“死了。”
“都死了?”
“剩了一个什么都不晓得的女人,阿爹若是觉得不够,孩儿待会儿再杀了便是。”
“既是个女人,苟且偷生而已,无需赶尽杀绝。”
慕容老爷摆摆手让他起身,在他转身欲走之际,再次强调:“枭儿,大业未成,一切都只是你的垫脚石,切莫在小事上失了分寸。”
垫脚石。
他勾唇,霖铃轩里的三位女人是垫脚石,西南兵权是垫脚石,唯有那个女人……
他不禁问道:“阿爹,赵静嘉……她是垫脚石吗?”
慕容老爷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紧闭的双眸骤然一睁,嘴角勾起鬼魅的笑。
垫脚石……
她,不仅是垫脚石,还会是——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未置一词,可慕容枭心下了然了。
“阿爹,既然赵静嘉对我有用,为何不让孩儿娶了,一并放入霖铃轩。”
光明正大,做他的少夫人。
听言,慕容老爷神色一冷,嘴里不屑:“你只需一如既往对她好便是,其余的,等到你该晓得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对她好,让她爱上他。
然后,弃之,辱之。
让她永永远远陷入无止境地折磨与痛苦之中。
慕容枭心里一紧,看来得快些审问赵家人,看看小姑娘身上究竟有何秘密。走时,扯唇一笑:“阿爹放心,孩儿定然……成倍地对她好。”
爱好、护好。
教她,死心塌地。
教你,无法伤害。
出了仇平苑,祝圭迎上前,顶着主子一脸冷肃禀告:“宋星霏受顾曦和挑拨,跑竹砚阁闹事去了。纵有泠汐随同,可动静太大,小夫人……”
还是知晓了。
他没敢继续往下说。
三言两语已让慕容枭眸底沉了又沉。
“到底是昭平府日子太好,泠汐办事儿到底是越来越回去了。”
“念在昭平府需要掩盖身份,不便对宋星霏动手。”
“知晓她是个不听劝的,何必好言好语?若是这点儿判断能力都没有,这些年……”
一字一顿,“白养她了。”
祝圭没有为泠汐说情。
在将军手下办事,妇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
“告诉泠汐,再有下次,自行离开。”
他口中的离开,不是离开昭平府。
而是……
“宋星霏行事鲁莽,嚣张跋扈,以下犯上叨扰竹砚阁,带其即刻前往自省堂罚跪半日,笞掌三十,再闭门思过三日。至于顾曦和……其行风作乱挑拨之行,着泠汐尽数告知宋星霏,且看二人忙忙碌碌去!”
言毕,正巧抵至竹砚阁。
祝圭乖觉止步,往霖铃轩去了。
赵静嘉得了李大夫的嘱咐不可下地,依雪正守着她在贵妃榻上小憩。虽是闭目,可脑海里还是不断想着他罚跪的模样,看着日头也不早了,不知他好不好。
“依雪,可知少爷如何了?”
“小夫人,昭平府唯有云梧苑与仇平苑的消息密不透风,不可探知。”
依雪替她揉脚的手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什么道,“说来也奇怪,奴婢来昭平府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少爷罚跪。不过老爷对少爷虽然严苛,可也最是疼爱少爷,您无需担忧。”
“怎么能不担忧。”
她喃喃。
有人因为她罚跪,这种恩情,十多年里是头一遭,心里自是担忧得紧。
“想探知我的事儿,与其问个一无所知的小丫鬟,不若直接来问我。”
适时,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伴随着一道清朗醇厚的声音。
是他!
墨色身影逆光而来,赵静嘉眸底一亮,将李大夫的嘱咐抛之脑后,不管不顾地掀开腿上薄被,想要往榻下跑。刚撑着扶手站起,迎面拂过一阵疾风,整个人便落入一个熟悉又坚实的怀里。
“胡闹!”
慕容枭低斥,手将她搂得很紧。
似压抑,似责备,似疼惜。可又并非真的生气,只是眸底的急色却是真真儿地,落入她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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