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悄悄行过林间,临走时它的衣角不经意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雨水顺着硕大的蓝色叶子流下,滴答滴答渗入本就潮湿的土壤。
荷花眼神空洞,说话颠三倒四,野萝无法从她口中再得知什么,但看到她还活着,暗暗松了口气。
荷花还在,应时序她们想来也有生机。
“荷花,你看起来很疲惫,有一个地方很安静,没人打扰你,你睡一会好不好?”
荷花呆呆望着野萝,没有说话。
野萝回望荷花,视线从头移到脚。
荷花头发乱糟糟的,头上沾着腐烂的叶子,衣裳又脏又破,半截衣袖一甩一甩的,纤细的胳膊满是指甲刮过的痕迹,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她的鞋子不知何时掉了,双脚被泥土包裹着,是那么狼狈又可怜。
野萝轻轻摸了摸荷花的脸:“真不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施法将荷花升离地面,同时捏清洁诀,为荷花洁净身体。
荷花见自己飞到半空,神情新奇之外又有些惆怅。
对啊!野萝猛地拍了拍手,她能看到凡人过去!
正准备施法时,就听盛瑛在传音阵中喊:“大发现大发现!小仙女,淇奥,你们能听到吗?”
野萝只好暂时收回手势,连忙回复盛瑛:“能听到。”
同时淇奥的声音也飘了进来:“吾在。”
野萝默默听盛瑛清扬音色,他感情饱满,将所见所闻删繁就简告诉她和淇奥。
最后顿了顿,道:“狼王方才进的这座山有非常强大的封印,狼王能进去,说不准是那主尊设的,我倒是能破开,可一旦施法必会暴露,如今诸多情况不明,我想还是先不去天池,反正我已经知道路线了。你们呢?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野萝注视前方的荷花,叹了口气:“我在一片蓝色树林,遇到了成为凡人的荷花花主。”
她听到淇奥说:“吾设法被捕,不过进的并非垂狱,而是煮药的器皿,沉澜在用活妖炼药,与吾同在的还有近百只妖。”
“什么?”
“什么?”
她和盛瑛惊呼出声。
幼箐服下的药汁,竟是妖类的生命?
幼箐若知晓真相,该有多难受……
野萝愣在原地,不忍去想。
淇奥又道:“吾本想施法破开,不过眼下,情况好像有所转变,听声音,沉澜和幼箐似乎都来了,盛瑛神君不如先同野萝会合,吾这边吾能应对。”
幼箐终究是要知晓真相了吗?野萝咬住下唇,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盛瑛惊讶道:“咦……我感应野萝方位,竟与我所在不远。”
“野萝,我先来找你,你等我一起看荷花记忆,知晓过去我们才不会太被动,等看完我们再去找淇奥。我隐身化作原身飞,很快的,嗖一下就来了,等我啊!”
沉澜定不会伤害幼箐,野萝不担心幼箐安危,只是怕幼箐知晓真相承受不住。
野萝轻声道:“好。”
野萝施法让荷花沉睡,她仰起头,静静望着散发淡淡蓝光的叶子,雨好像停了。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野萝恍惚间感觉有人并肩站在身边,牵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手掌传递着温暖,她转头看了过去。
盛瑛高大的身躯立在身旁,他凝眸望着自己,眼中像藏了一片静谧的湖,闪烁着星光,有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小仙女,别担心,大鸟妹不会有事的。”
野萝用力回握,轻轻点了点头,而后面色一变,肃穆着脸,另一只手开始施法。
一道白雾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是一次意外的相遇。
白雾中出现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容,他穿着粗布麻衣,身上好几处剑伤,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河跑。
荷花站在不远处的河边,手里提着一个小孩,正板着脸教训。
“孽畜,不好好修炼,妄想蛊惑凡人,念你是初犯,又未得逞,我破你修为,放你一条生路,来日记得走正道,不可再贪图捷径!记住没!”
小孩点头如捣蒜,扯着嗓子大哭:“神仙大人,小的记住了,小的再也不敢了,谢神仙大人放我生路。”
荷花甩了甩胳膊,手里的小孩变成了一条鲤鱼。
荷花抬臂将鲤鱼精扔入河里,拍了拍手,调皮一笑,语气有几分凶狠。
“我可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再敢妄图残害生灵,可会神形俱灭哦。”
鲤鱼精跃出河面,再次大声保证:“神仙大人,我一定好好修炼!”
话罢跃入水中,尾巴一甩,急急忙忙往远处游去。
身受重伤的少年倒在荷花脚边,伸手抓住她的裙角,努力抬头:“救救我……”
天气晴朗,金乌慷慨地散发着光芒,正值仲春时节,河边一排杏树开满了杏花,在金光照耀下,像是仙女落下的粉白色披帛。
风一吹,地上的花瓣打着旋,许是被荷花迷了眼,争着抢着往荷花的方向飘去。
荷花蹙了蹙眉,低眸打量了眼少年,脸色犹豫。
少年声音沙哑:“我都看到了,你是神仙,神仙不是垂怜世人吗?为何不能救救我?”
下凡的神仙法术因禁制被压制,荷花方才收服一条鲤鱼精,眼下修为着实无法救人。
何况花神曾多次提醒,下凡后万不能随意介入他人因果。
荷花狠了狠心,往前迈了一步。
少年趴在地上,死死拽着荷花裙角,不让她走。
荷花因背对少年而不曾看见,野萝和盛瑛看得分明,他的眼中有三分失望,更多的,却是恨,一种非常强烈的恨,那种恨穿过记忆,穿过记忆之墙,清晰地裸露在二人眼前。
少年终是松开手,垂眸冷笑。
“果然,世上哪来的神明,不过世人幻想罢了。倘若有,神明亦不爱世人,那是一个冷漠又高高在上的族群,只会站在上面无情审视世人。你们待我们,与我们看蚂蚁并无不同。”
荷花转过身,一时语塞,但看着少年憔悴虚弱的模样,到底有几分心软,她蹲下来,平视少年。
“少年郎,你叫什么?”
少年眉心动了动,默了会才道:“姜昶。”
盛瑛不免疑惑:“姜昶?”
野萝直直盯着白雾中的少年:“他应该就是贺昶,明国皇室姓贺,姜姓不是胡诌便应该是他母亲的姓。”
盛瑛赞同点头:“你说得对。”
荷花抿了抿嘴,脸上露着几分尴尬,她看了少年好一会,半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姜昶,我会救你,但今日之事,你必须永远烂在肚子里,不能外传。”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他没有说话,愣了会,片刻后点了点头。
画面中是荷花努力施法,脸色越来越惨白的样子,野萝微微蹙起眉头:“她竟不惜消耗自己元神。”
盛瑛目光移到现实中的荷花身上,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裳,又立即错开视线,现在的荷花与过去的她简直不可相比。
荷花治好了少年的致命伤,少年见荷花要离开,拉住她的胳膊:“你要回天上吗?”
荷花故作轻松,遮掩疲惫:“该回去了。”
少年个头比荷花高半截,他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含泪的眼,直勾勾望着荷花:“除我娘外,你是唯一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你叫什么?”
“荷花。”
“荷花……”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裹着什么的布,一层层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玉簪,他将玉簪塞进荷花手里。
“我不知如何谢你,神仙应该什么都不缺吧,这玉簪是我娘的,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送给你,你一定要收下。”说罢将裹玉簪的布抛入河中。
荷花不要,少年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神仙原来看不上凡人的东西。”
盛瑛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皱着脸:“这小子还挺有心机,再说普通凡人看见神仙不会如此平静吧,他表现得也太过淡定。”
野萝抽离相牵的手,抱臂眯了眯眼睛:“是啊,他太反常了,荷花毕竟是花草类,到底心性单纯。”
盛瑛攥了攥空荡荡的手心,好像心里也空了一下,好不容易重逢,他却总是不安害怕。
荷花纠结了会,终究收下了玉簪:“那我先替你保管,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便还给你。”
少年眨着水润的眼睛,模样无辜又可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回天上,我带你到人间玩好不好?”
“我得回去了。”
少年垂下灰暗的双眼,语气失落道:“一天也不行吗?”
荷花没有出声,她的表情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
“我就知道,我什么都留不住。”
盛瑛冷哼一声,啧啧学他说话:“我就知道,我什么都留不住。”
野萝忍不住拍了把盛瑛:“安静点吧你。”
盛瑛笑嘻嘻地伸出宽大的手掌:“把手给我,我保证安安静静。”
野萝翻了个白眼,没理盛瑛。
盛瑛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轻轻垂下胳膊,继续盯紧画面。
野萝瞧瞧瞥了眼盛瑛,转过头继续沉默。
她的手指轻轻探入盛瑛空握的拳,感受到温热的肌肤,而后一点点收拢,与他十指紧扣,拇指摩挲他的虎口,安抚他的某种不安。
盛瑛嘴角轻扬了一下,果然后面不乱说话了。
也许是少年的神情触动了荷花,野萝听荷花对少年许诺:“明年今日我来找你,我们在此见面好不好?”
少年眼睛亮了几分,举起荷花的手拉钩:“一言为定!”
画面飞速掠过,来年荷花因差事无法脱身,来到人间已过了约定的日子三天,她没有看到少年。
之后一年,荷花本打算下凡,可她耗损元神救人,修炼困难,又不敢告诉同伴,只能独自对抗,结果修炼时不慎被反噬,整整昏迷了大半年,待她醒来,人间已入秋。
然而他们约定的是仲春,河边大片杏花盛开,从天上往下看,就好像云朵落在了树上。
再后面连续五年,荷花每年都掐着时间准时下凡,却依旧没遇到记忆中英俊又落魄的少年。
与此同时,那些年荷花在天上寻各种机会入兰韵台,查叫姜昶的人。明国差不多的年纪,叫姜昶的有六个,下凡去找却都不是姜昶。
荷花坚持找姜昶,一半因未遵守约定,一半是动了凡心。
初遇的那条河在茂阿城附近,后来荷花一直在附近打转,终于有一日她与姜昶再次重逢。
眼前的已非昔日落魄的少年,而是高大挺拔,意气风发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银色盔甲,脸上没有肉感,线条变得锋利,最大的变化,是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再无当日复杂的情绪,冷得像块不会融化的冰,任谁也读不懂里面的感情。
不知他经历了什么,逃亡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明国戍守边城的皇子。
他不再是姜昶,而是贺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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