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时的天气一如初见，春光明媚。
荷花隔着人流望向贺昶。
贺昶轻瞥荷花一眼，表情冷漠如霜，而后纵身上马，直直往城外奔腾而去。
荷花提裙跑了起来，急急忙忙跟在贺昶身后，她跑了好久，马蹄扬起尘土，贺昶渐渐消失在她眼前。
她凭着马蹄痕迹一直奔跑，见郊外无人，她施法飞了起来。
贺昶将马拴在杏树上，背着剑负手立在河边。
荷花走上前，站在贺昶身旁：“姜昶，对不起，是我没能遵守约定。”
贺昶转过身，看见荷花满头大汗，头发凌乱的样子，错开视线：“姑娘认错人了。”
盛瑛还是忍不住，啧啧道：“说不认识，还停在初遇的地方。”
野萝仔细打量画面中贺昶的表情。
荷花摇头：“不会的，你虽然变得成熟了些，但我记得你的容貌和声音。”
“姜昶已经死了，我如今是明国皇子，贺昶。”
荷花垂眸，神情自责：“我并非故意，着实是有事脱不开身。”
贺昶挑了挑眉：“偏偏那天有事？”
他脸上忽然流露出悲伤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三天三夜？那段日子接连下雨，我就在雨里等着你，整整三天三夜。我怕你忘了，第二年我又来到这，继续等了你好久，可你一直没有出现。”
贺昶低下头，语气低沉：“神仙也会骗人。”
荷花更加自责愧疚：“对不起，我是真的有事。我一直记得约定，也一直在找你。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吗？我看你憔悴了不少。”
“辛苦吗？穷小子变成皇子，这一路似乎是有点波折，可每次遇到险境，我都会想到你。”
“想到我？”
贺昶神情认真：“那日河边你迎风而立，美好得就像传说中的仙子，果然你真是仙子，还救了我。当我困在悬崖，想到你救我时浑身发光的样子，我好像又看到前方出现了路，生出继续往下的勇气。”
荷花眼中露出几分心疼：“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或许可以帮你实现。”
贺昶抬眸：“帮我实现愿望？”
荷花点点头。
“我常常梦到你，梦里有束光一直照在我的身上，光晕里的你模模糊糊，一次次飞向苍穹，我始终没能抓住你。”
贺昶伸手抓住荷花手腕：“你能留下来吗？不要飞走好不好？”
荷花僵住，半晌摇头，道：“这个不行。”
贺昶拧起眉头：“为何不行？”
“因为我是仙，我有我的职责，不能围着一个人转。”
贺昶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嘲讽：“是么。”
“你还有别的愿望吗？”
贺昶直直看向荷花双眼，声音带着蛊惑：“今日是我生辰，可以留下来陪我过生辰吗？”
荷花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失了神，片刻后道：“好。”
野萝秀眉一蹙，指着白雾中贺昶的眼睛：“你方才有没有看到，他眼眸瞬间变青了！”
盛瑛眼睛危险一眯：“看到了，他居然能控制神仙心念。”
“几年前他还没有这种能力，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青色的光……他或许得到了混沌鼎碎片。”
野萝尝试用神器连接全部过去，意图探看贺昶经历，却发现她只能看到有荷花参与的时间线。
与贺昶在一起的时间愈久，荷花越来越迷恋贺昶，甚至不想回九重天。
画面一转，一座雅致的院落中，贺昶捧着荷花的脸，目光牢牢锁住荷花双眼。
“人间不好吗？为何要回天上做神仙，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可我无故下界，上面会来找我的。”
“那就上天，让她们剔除你的仙籍。”
贺昶看着荷花纠结的神情，他眼中含上浓浓的失落，自嘲道：“你不舍得仙位？也是，我算什么，不过是凡人而已，又怎值得你舍弃仙位。”
荷花着急落泪：“不是的，我答应你，回天自请剔除仙籍。”
野萝双眸染上怒意：“原是贺昶蛊惑荷花，剔除仙籍，他说得轻松，那得剔除仙骨！他根本不爱荷花，他只是在控制荷花！”
盛瑛眼色变暗：“这小子很危险，他表面平静，底下是蓄势待发的岩浆。”
画面一转，白雾中是应时序耐心劝导荷花的样子。
野萝看到应时序的面容，空着的另一只手渐渐攥紧：“上神不知眼下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们。”
盛瑛神情坚毅：“还有我。”
荷花趁应时序不在，忍着剧痛自毁仙骨，又颤颤巍巍踩着天阶下了凡。
荷花意识混乱，直到脚步踩在黄土上，她回头望着天阶，眼中有些不可置信：“我大抵是疯了……对不起，花神，我辜负了你的期许，还给你留下烂摊子，对不起。”
荷花满身伤痕，她跌坐在地，目光空洞茫然。
谁料荷花弃仙后，贺昶对她却变得疏离冷漠，眼中总是含着一抹嘲讽。
紧接着，荷花发现贺昶在用人炼魔。
铁皮牢笼中关着数不清的凡人，每个人都抱头蹲在地上，痛苦挣扎。
猛然间，有人咆哮着站了起来，肉身极速膨胀，变得又高又大，衣服随之开裂，四处飞扬。那人身体越来越鼓，皮肤陡然炸开，鲜血喷了旁边的人一身，而后，一团黑雾包裹了那人。
那人，异化成魔了。
随后，那间牢笼的人都变成了魔。
他们眼神空洞，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因为他们的灵魂变成光点，融进了贺昶体内。
野萝看着整个过程，微微怔住。
盛瑛也不禁有些傻眼，成千上百的人，瞬间失去灵魂，身体成了只会遵从命令的魔。
荷花脸色煞白，质问贺昶：“你在做什么？”
贺昶冷笑道：“你跟踪我？”
荷花眼中满是惊诧，嘴唇发颤，半晌说不出话。
贺昶绕到荷花后面，从背后环住她，抓着她的手，向另一间牢笼施法。
“现在，是你在杀他们。”
荷花用力挣扎：“你放开我！”
贺昶牢牢圈着荷花，继续施法：“其实这些人，是因你而死，倘若那年你未救我，我现在哪能站在这里。”
野萝眉头紧皱：“他还在骗荷花，当年他的伤，饶是没有荷花，我估计他也能自救，他如今这么说，应该只是想加深荷花的愧疚感，救人的仙成了刽子手，荷花心里肯定非常痛苦自责。”
盛瑛皱着俊脸：“荷花明明救了他，他为何要这么伤害她？”
“恨，他在恨。”
荷花不忍再看异化的过程，她低下头，泪水从眼中渗出：“是不是你施法迷惑我，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贺昶一只手捏住荷花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是你自己动了凡心，若你无心，我又如何能放大你的欲念？”
荷花闭上眼睛：“你恨我？不，你恨的是神仙？为何要异化这么多凡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昶松开荷花，任她跌落在地，他站在灯光昏黄的地方，一脸阴鸷：“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荷花看鬼一样看贺昶，胸口剧烈起伏。
贺昶表情无波无澜：“从前有个地方，那里的人经常生病，寻常草药根本治不好那种病。传说那座山有位山神，曾救过他们先民，于是人们终日跪在地上朝山叩拜，行祭，求神明拯救。”
“神明如愿出现，人们的病痊愈了。可那地方很邪乎，没过多久，疾病再次蔓延，人们又开始乞求神明，神明再一次治好了他们。又过了很久，疾病卷土重来，这一次，神明没能治好染病的凡人，许多凡人死了。”
“凡人丝毫不感激神明从前的帮助，就因为神明失去了神力，没能拯救他们。恼怒的凡人，最终绑了神明，将神明扔进了深潭！”
贺昶漂亮的脸变得狰狞，他激动道：“他们杀了神明！他们将多次救治他们的神明杀了！他们还说，那根本不是神明，那是恶魔，是恶魔带来了疾病，是恶魔在害他们！”
荷花看着神态癫狂的贺昶，倒吸了口凉气。
贺昶一把提起荷花，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推在坚硬的墙上。
“他们说得没错！这个故事里根本没有神明！但的的确确存在恶魔，恶魔就是那些自私自利，恩将仇报的凡人。不过神明也不无辜，该被丢入天池！”
虽说是过去，可看着荷花被粗鲁地扼住咽喉，野萝仍然紧张了一下。
她和盛瑛仔细揣摩贺昶的话。
野萝表情凝重：“他一时为神明打抱不平，一时又说神明不无辜，看来他原先所言神明并非神明。”
盛瑛拧着剑眉，脸色同样低沉：“那个故事和他有关，他在里面又是什么角色呢？他在恨，他恨得不只是神仙，还有凡人。”
盛瑛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眼睛一亮：“他口中的天池，该不会是狼王去的天池吧！狼王说贺昶是主尊的人，难道贺昶原先说的神明，是那主尊？听狼王所言，那主尊好像被困了几千年，可那会贺昶都没生出来吧，他究竟是不是凡人？”
野萝道：“天池……我之前嗅到过浓烈的腥臭味，若没出错，应该是天池。贺昶的故事简单又晦涩，好像听懂了，又似乎披着一层纱，这无上山，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牵扯了这么多人……”
荷花脸憋得通红，她拼命挣扎着，怀里的玉簪忽然掉了下来，在地上碎成两半。
清脆的声响拉回了贺昶的理智，他收手扔下荷花，慢慢蹲在地上，捡起了玉簪。
荷花剧烈咳嗽着，大口大口用力呼吸。
缓过来后，荷花泪水如珠，扫视了一圈牢笼，还有人不断异化。
她仰着头，乞求道：“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恨，这些凡人是无辜的，收手吧，求求你，收手吧。”
贺昶冷笑道：“是你，亲手杀了他们。你现在的样子，卑贱，肮脏，恶心！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还会有更多的你。”
他握剑指着天：“蚍蜉不能撼树？我偏要逆天而为。”
紧接着，荷花沉在静谧的水中，她闭着眼睛，面色很痛苦，头发却渐渐变白。
画面变幻着，水中倏忽间冒出应时序、牡丹，还有阮思，都紧闭双目，不知死活。
野萝睁大眼睛，激动道：“水……难道她们在天池？”
盛瑛道：“有点不对劲，那应该不是真的水，你看荷花睁眼了，她吐气时没产生水泡。”
“莫非是幻境结界……”
荷花见眼前三人，挣扎了起来，她此时状态已不正常。
画面一闪，最终出现在白雾中的，是荷花在蓝色树林中奔跑，举止疯癫，一会哭一会笑。
野萝撤下记忆之墙，眼中露出不忍：“动了凡心的人是个欺骗她的疯子，害她弃仙下凡。而且贺昶将一切归责于她，在荷花的认知里，是她救了贺昶，是她间接害了那么多人，她心里背负着巨大的愧疚，才会疯了。”
盛瑛不解道：“荷花又是怎么出来的呢？贺昶应该不可能放过她。”
“看不到的画面，一定是碎片力量排斥，我目前的状态，没办法看清全貌。”
野萝抽离手，施法将昏睡的荷花装进乾坤袋里，轻轻系紧带子：“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我们赶紧先去找淇奥，这雪球越滚越大，整个无上山似乎都被牵扯其中。如果我没猜错，这次至少有两块碎片……”
盛瑛脸色沉重：“好，路上我将目前之事传音九重天。”
他安慰野萝：“别担心，两块碎片又如何，我们也有两块碎片。”
野萝点点头，忽然踮脚抱住盛瑛，圈住他的脖子，临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将手停留在他的胸口。
盛瑛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耳朵一红：“小仙女，你……”
野萝拥抱的动作又快又利落，她退后一步，神态自然：“互相鼓励的拥抱，好了，走吧！”
盛瑛挠挠鼻尖：“怪突然的，咦？你慢点，互相鼓励的话，我还没鼓励你呢！”
野萝忍俊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盛瑛，催促道：“快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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