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朝日的一缕阳光倾泻而下，柔软的风吹动窗帘，卷着光的尘土明晰可见。淡黄的发丝铺陈在床沿，其间几缕荡下。
萧青指腹轻触面前还未转醒的男人，眸光幽深，薄唇轻启，“乖一点。”
看着这张契合他口吻的脸蛋，萧青低声失笑，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舌尖轻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
“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柔顺的风赶鸭子似的跑向天边，泛白的云朵四散开来，留给蓝天些许白净。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萧青在心底咂舌评价，他伸手抚上身旁睡得正香的男人的脸，如雪般冰凉又软糯的触感将思绪带回曾经。
那时也是这样。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身体发肤相靠，心却是互相排斥，远的似到了天穹尽处。
“路折，我们都是罪人。”
“许多年前就是了。”
天际孕出一个又一个圆圈，高耸着的城池百年如此，浅黄的发丝与驰向城池的飞鸟一道，带来凡尘最为普通的风。
数年前——
苍穹之巅，天空之城。
那时的萧青还不叫萧青，他名为路萧·赫尔什米，是神之一族最鄙夷的神明。
就算苍穹如何变换，哪怕是新生代的神明，他们都对这个名字烂熟于心，因为那是恶神的名讳。
字如其面，最让人恶心的神——路萧·赫尔什米。
称之为恶神的原因也很简单，不是什么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之类的原因。只是因为路萧·赫尔什米拥有一身不伦不类的血液——
一半来自神族最为尊贵的女神赫尔什米，一半来自人族一位不知姓名的平凡男人。
最高贵的血和最低贱的血融合在一起的，不伦不类的孩子。
世人常说，神族拥有鸟的羽翼，绝世的容貌，视容貌与血统为一切，是一个极其爱美的高傲种族。
这话没有半分虚言。
神族以血统为尊，以血为引，分上下之等。高贵血统的孩子一出生就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高等神，有神族最好的资源辅助成长；平凡血统的孩子可以通过后天努力去稍微上升，成为高等血统人的附属品；低等血统的孩子就是那些生活在贫民窟的混血儿，他们常常受人鄙夷厌恶，是神族最想铲除的肮脏分子。
而路萧就是这么一个肮脏又神圣的分子。他降生在天空之城最为宏大神圣的神宫，本该成为祂的继承者，却因为那身杂乱的血液，成为高等神口中低贱恶臭的坏人。
少年人在恶意中成长，终于成年。他以为那是痛苦结束的预兆，没想到那才是命运给予他的最终幸福。
岁月更迭，时间回转，萧青仍能将居住在天空之城里的那段本应模糊的记忆投射出来，因为每一次，他都会被抛弃，每一次他都会痛苦。
曾经，在金灿灿的神宫外围。
路萧身穿泛白的蓝衬，面容残留几分稚气，他握紧手心声音有些发颤的朝着士兵说着话——“我是路萧·赫尔什米，来面见赫尔什米女神”。
欣喜的孩童有了面见母亲的权利。本是一件快乐的事，而开门的士兵却是翻个白眼，当着孩童的面不停咒骂，完全把面前的男孩当做出气筒。
而孩童呢，只能低下头咬着牙忍耐，不断告诉自己——今天是见母亲的日子，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动手会让母亲陷入两难境界的，不能动手！
他没有动手，也没有迎接伤痛。士兵鄙夷着面前米桩子般的沉闷男孩，哼笑一声，态度恶劣的打开大门，放他进去。
男孩礼貌道了谢，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觉得妥帖了才敢往里院走去。
而后面的议论声顺着花香飘进他的耳朵，“你看他那穷酸样，衣服那么破也赶穿来见人，真是的，赶紧去死行吧，活着就碍眼！”
“差不多行了，小点声，让人听见了怎么整。”
“谁怕啊，就他没人管！”
男孩停下脚步，握紧拳头，胸膛的怒火沸涌着，嚎叫着要撕碎那几人。他扣扣手还是咽下这口气，那几人说得也没错，他确实没人管。不过，今天见到母亲应该会好些吧。米娅那个笨蛋都有那么好的妈妈，他怎么可能没有呢。
男孩侥幸的想。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走进神宫内部，在花朵娇嫩盛开的百花园里，路萧·赫尔什米，这个杂种血脉的孩子第一次见到他的母亲。
那位美丽神圣的赫尔什米女神。
母亲……
男孩正要叫出口，就被女人身旁的另一个小孩儿打断了。
“妈妈！”
小孩儿一看就是蜜饯里出生的，如白玉般无暇的肌肤，刚到脖颈处的黑发，修身合适的王子服饰，路萧不动脑子都能想象出对方是怎样生活的，说一句千娇百宠都是往小夸。
“拉克图，怎么了？”
“妈妈，有人进来了，在那站着！”
“哦？”赫尔什米顺着拉克图指的方向看去，她应当是认出了路萧，因为那相貌实在太像了，像他、也像她。
“……路萧？”
她认得！男孩心里狂喜，这么多年没见，她认得！她是在乎他的吧！不然不可能见我第一眼就认出他！他亲爱的母亲！
接下来，男孩狂喜的心瞬时落入冰窟，赫尔什米面目狰狞，几乎是指责的问，“你怎么来了。”
“……啊？”
赫尔什米不在看他，温柔的将目光投掷到身旁那个小孩儿身上，她语调轻柔，“拉克图，你让侍女姐姐带你出去看会书，妈妈一会儿来找你好吗？”
“啊好吧~ ”拉克图咂咂舌，略微不满的走出去，视线在最终落到路萧身上，那一眼，没有鄙夷没有轻视，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只一眼，就将男孩钉在那儿。路萧胸腔里泡起一堆难以言说的情绪来，他能感受到，那不在意背后是更深更深的轻视。
待人都离开，赫尔什米才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我……今天我成年了，所以我想邀请您……”
“啧。”赫尔什米皱紧眉，不满的发出声音，“你终于成年了。”
“嗯…对，我从学院以全优成绩毕了业，我还……”
“别说些废话，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赫尔什米站起身，这是她进门看路萧的第二眼，“你成年了，所以我就没有养你的义务了，我们断绝母子关系吧，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荒废十年了。”
“……什么？”
赫尔什米的通讯设备发出亮光，她点进去脸色变了变，然后站起身，留下最后一句话作为这场会面的结尾，“就这样，文件我会让仆从给你转达过去的，以后别见了。”
男孩脑子一片懵的被赶出神宫，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就与这世界最后一个亲人断绝了关系。
文件很快就转达过来，路萧几乎是被碾压着强行签了字，他浑浑噩噩的活着，听着赫尔什米女神退居政权幕后，听着那位名为拉克图的少年成为祂的候选人，听着街坊邻居数年如一日的谩骂话语。
直到他再次与赫尔什米相遇，彼时的男孩早已不是当初无权无势的杂种了，他变成天空之城经济命脉的掌权者——杂种。
相较于第一次见面不堪的整齐，男人这次随意的散乱着。身份倒换，他成了位居高位之人，而赫尔什米则变成下位者。
“路萧。”那张薄情的嘴里吐出温柔的话，“妈妈需要你，这次天空城的开发需要资金支持，阿萧，帮帮妈妈？”
“赫尔什米女神，您说笑了，您有无上的权力和地位，怎么能找我呢？”路萧几乎是报复性的讽刺、拒绝。
赫尔什米现在有求于路萧，也不敢意气用事，不断缓和语气，“阿萧，妈妈知道错了，妈妈当年年轻不懂事，你给妈妈一次机会吧，我们恢复母子关系好不好？你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女神说笑了。”
“阿萧！”赫尔什米在最后看软磨硬泡都不行，于是放下姿态，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流淌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原谅妈妈吧，阿萧，妈妈是真的想和你和好。呜呜呜~ ”
那几滴鳄鱼的眼泪还是打动了路萧，他看着留泪哭泣的女人，想起自己曾经多么想要的母亲就在这里，就在这儿请求他回来，路萧还是低声轻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他住进神宫，帮助赫尔什米，帮助赫尔什米另一个孩子拿到祂的位置。路萧得到了短暂的母爱，也得到了一生的梦魇。
拉克图成了祂，赫尔什米终于不需要他了。
怎么办呢，好不容易寻求到的爱，挣扎不断中寻求到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都离开了他。
路萧知道，是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了。
身份再次转化，他成为渴求爱意的奴仆。
似乎是无法接受，似乎是缠绵在赫尔什米织造的爱里，似乎是他不愿醒来，路萧在日复一日的高压中做了件疯狂的事。
他用古法将自己全身的血液引出来。
这样，母亲就会爱我了吧，我没有肮脏的血了，我干净了，母亲会爱我吧。
路萧脸上布满痴迷的笑，他终于可以持久的拥有爱了。
拖着病败的身躯，路萧去了神宫，在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赫尔什米。
“你干什么！路萧！你疯了吗！护卫护卫！快来人把他关起来！把他关起来！”赫尔什米见到他的第一眼，瞳孔瞬间瞪大，脸上泛起苍白，破口怒骂道。
路萧抹去嘴角流出的奇怪液体，缓慢的向赫尔什米走去，疑惑的问，“母亲，您在说什么？我身体里没有肮脏的血了，母亲可以爱我了吗？”
“你个疯子！”赫尔什米快步后退，直到后背靠着墙壁，再无可退，“我就不该和低贱的人族结合，我不该生下你！你只会带给我痛苦！你让我陷入别人的指点！你是我的污点！你快去死啊！”
路萧眸光里闪过一丝厌恶，“您是想让我死吗？”
赫尔什米几乎是尖叫出声，“对！你快去死啊！”
“……”
“那可难办了，我不想死啊，母亲曾经说过您有错，错误是需要偿还的，既然我也不想死，那母亲替我去死，好不好？”路萧好似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他从衣服里取出一把银色的刀具。
“你说什么呢？！！”赫尔什米看着那把刀，顾不上形象提起裙子就四处逃窜，“护卫！护卫！”
“母亲。”路萧弯唇一笑，“您应该感到幸福。”
“我从出生就受人咒骂，别人总说我是低贱的、肮脏的、恶臭的，可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总是在咒骂我，生下我的难道不应该是母亲吗？”
“母亲和人族相恋生下了我，连自己身体里都有恶臭的一部分，却为什么没有人指责您呢？他们永远都指责的是我。因为我小？因为我不会说话？还是因为这样就可以洗干净他们最为尊贵的血统了呢？”
“我不懂。”路萧指尖微微捻起，调笑般的说，“不过现在我也不想懂了。因为母亲对我太好了，母亲愿意为我而死，世界上又有谁的母亲会衷心的用自己的生命为孩子的错误买单呢？”
他一把抓住赫尔什米，拿起刀就往女人的身体里捅，“母亲，我爱您，愿您幸福。”
“恶魔！你这个恶魔！”赫尔什米面目狰狞的晕过去。
路萧的刀停留在靠近女人心脏的几厘米外，他嗤笑一声，毫不怜惜地将女人扔在地上，然后收回刀洗干净手就离开了神宫。
“再见，赫尔什米。”
怎么办，被自己的亲人称之为“恶魔”，真是苦恼，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当“恶魔”吧。
不过，得先把血收回来，不然就得“中道崩卒”了。
路萧满意的笑笑，他回了家，准备将血用古法收回，却发现怎么也收不回去，自己的血就像是有意识似的，化作一个圆球不停的晃动。
“你？听得懂我的话？”
圆球又晃动两下。
“有趣。”路萧唇角自然勾起，他又用古法捏造了一个身躯，将自己的血至于身躯内。
就这样，路折出现了。见到路折的第一眼，路萧就满意的无法自拔。
路折作为血液被剥离出身体前的所有记忆都留存着，他作为路萧的一部分理解路萧，支持路萧，帮助路萧。他们是一体的，又是不同的。
路萧得到了自己亲手捏造的亲人，他舍弃曾经的姓名，改名萧青，他要带着路折在青天白日下畅游，也带着路折在天空之城造了好多乱子，最终引来祂的悬赏。萧青觉得每天出游都要伪装实在麻烦，就带着路折离开了天空之城，去往人界。
萧青舍弃了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也得到了只属于他的唯一的爱。
路折独属于他。
所以，
“乖一点，路折折，不要犯傻。”
“呜~ ”睡梦中的男人悠悠转醒，他脑子懵懵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听觉。
路折感受到身体异处的酸爽感，“萧青，你这个傻逼。”
“一大清早就发癫，乖你大爷！”
“还质疑我，我犹豫，我害怕你？我是怕你，我怕你跟个神经病一样又在那犯傻！你在天空之城哪哪都犯事，整人跟碾蚂蚁一样，我能不怕吗？”
“再说，你tm当时要‘上’我哎！我才从你的身体里脱离，才肢体协调，你就要‘上’我”，是个人都接受不了吧！而且你当时搞得还是囚 / 禁那一套，我能乖？！！”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路折火气越来越大，“为什么当神使，祂想搞死你，你让我在家乖乖呆着，什么也不管，我怎么可能不操心？你是我男朋友！不是不重要的、死了无关紧要的人，你怎么能让我不关心？你不想让我去送死，有本事你也别去！”
“萧青，你个傻逼！”
萧青无言以对，路折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路折看他这副样子就来火，一脚把对方踹下床，“乖一点，你才是乖一点吧。”
萧青依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嘴脸，路折和他相处时间最长，更何况他们同根同源，路折本就是萧青捏造出来的“伪神”，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再无可进的地步，有时候甚至连眼神都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并且，他们不管性格怎么演变，怎么伪装，骨子里流淌着的疯子基因依然跃动不停，他们都是疯子。
他们是疯子。
所以路折知道，萧青不会有什么悔改。哪怕到了下一次遇到和今日一样的状况，萧青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依旧会发疯、会禁 / 锢路折。当然，路折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会和萧青一样，他也会发疯，也会禁 / 锢萧青。
这是无法更改的。
因为他们本性如此。
路折明白一切，他皱眉喊到，“滚去做饭。”
“好。”萧青点头乖乖走出房间，停了会又回到房间，“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连道歉都不道……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路折垂下眼，冷冷说出：“下不为例。”
“以后再说这种话，我们就一拍两散。”
“好。”萧青讨好性的弯唇一笑，他靠近路折“吧唧”就是一口，然后收拾自己做饭去了。
“……”
坏家伙，还跟以前一样坏。
这章节奏感觉还是不太对……
（后期会修）
先凑合看5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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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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