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住处后,黎炀立刻冲向了洗手间。
她挤出一大团洗手液,在水龙头下揉出泡沫,来回搓洗手背和手心,再双手交叉清洗指缝。
看着流水一点点地将泡沫冲进下水口,不久前的记忆却始终挥之不去。
一遍。两遍。三遍。她不断重复这些动作,但心头的压抑感丝毫未减。
直到两只手被搓得发红发疼,她才勉强停下。
双手撑住洗手台的边缘,她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这是一张她非常熟悉的脸,一张在她过去24年人生中一直伴随她的脸。
一瞬间,回忆像是潮水一样涌上她的心头。
黎炀前24年的人生,拥有优渥的家庭、慈爱的父母、顺利的学业,以及一个近乎完美的男朋友。她本应算是跑赢了世界上90%的人。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止于那次莫名其妙的穿越。
一个普通的夜晚,平凡的入睡,她甚至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醒来以后,她却身处于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了。
陌生、孤独、茫然、愤怒。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前半生的顺风顺水与现下的境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使她无法完全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没过多久她的脑子里就有了另一个声音——一个叫做“灯塔”的系统。而这个系统像是个赶着拿KPI的产品经理,在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派发任务。小的任务可以是学习某项技能;而大的任务就好比今天这种潜入一个高安全级别的机构盗取重要信息。
不管任务是否完成,都没有具体的奖惩结算,只能看到粗糙的系统面板上一些数值的变化。
而每当她向灯塔提出疑问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只要完成最终任务,就可以回家。至于这是哪里,她究竟要做什么,却总是无法获得详尽的答案。
她为此反抗过,消极怠工过,但得到的永远是灯塔关于让她“回家”的诱惑。
不得不说,灯塔是懂拿捏她的。这的确是她最想要的,而她也没有什么筹码换灯塔给出更多信息。如果只是一味的和灯塔耗下去,对她自己而言也毫无意义,甚至算得上是浪费生命。
显然,这个迷一样的系统在拖延着某些关键信息。但在她完成几次任务后,却也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更重视她了。这变成了一种博弈——她和灯塔之间互相试探,互相利用,又互相帮助的微妙关系。
回过神来,黎炀调出系统面板,确认自己现在的状态。只见【能力】面板上显示着一个圆,圆的内侧有一个虚影的正五边形,五边形的每个角上都有一个能力名称,从顶上的角开始,顺时针方向依次是【体能】、【反应】、【技术】、【智力】和【冷静】。
她的能力数值目前显示为:
【体能】10,
【反应】5,
【技术】3,
【智力】20,
【冷静】2。
代表智力的那个角顶到了圆的边上,与虚影的正五边形的角重合。显然,20就是数值的上限了。
她又切换到【技能】面板。这个面板更为简单却也更难理解。整个界面分为左右两侧,左侧底色为蓝色,目前经过几个大小任务后,仅有【编程】一项技能。而右侧底色则是红色,唯一显示的技能是【过目不忘】。令人莫名其妙。
与大多数人不同,黎炀最早的记忆却可以追溯到她一岁那年。她不仅记得早,还记得牢。这种“过目不忘”不仅让她能记住自己阅读过的书籍或听过的音乐,更为厉害的是她能够清晰地还原自己经历过的场景和事件,哪怕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相貌平平的人。
现在,这个“超能力”作为技能显示在了系统面板中。根据她以往玩游戏的经验,这么大的面板只放一个技能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这很可能意味着她还有机会获得其他媲美过目不忘的技能。
有关系统面板的问题灯塔也没给过确切的说法。它甚至没有解释为什么系统面板是现在这种抽象的样子,仿佛它存在的意义真的只有发布任务。
总有办法可以让这个该死的人工智能开口。
虽然心里恨不得咬碎后槽牙,但镜子中的黎炀面无表情直视自己,然后长吁一口气,抽出一张擦手纸。
擦干手上的水分后,被搓红的痕迹更加明显了。
【所以接下来做什么?】黎炀问灯塔。
【我们的目标没有改变,仍然是从第五研究所的所长徐苑那里获取所需的数据。】机械音柔和的回答,仿佛不掺杂一丝情绪,【不过冒用五所内部人员身份的方案肯定无法再次使用了。经过这次,他们一定会升级身份核验的标准。我会想办法联系其他中间人,换一种方式带你进入第五研究所。在那之前,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放松一下,去城市里逛逛吧。】
【嗯。】灯塔的一长串解答,只换来黎炀一个冷淡的回复。
灯塔说它是黎炀的向导系统,可刚刚它用了“联系其他中间人”的说法。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传统“个人系统”那样植根于她意识的东西。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单元,通过某种方式能和她进行脑内交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定义,总觉得这其中藏着什么重要信息,但受限于她对事实的了解,她又总是抓不住。
她在脑子里整理着各种混乱的思绪,缓步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说出指令“冰饮料”。放置冰镇饮料的地方随即精确地亮起了指示光,绿油油的光芒在冰箱内部显得尤为显眼。在低温区,还有几瓶饮料被照成蓝色,标明它们处于冷冻状态。整个冰箱中的物品都能被正确的识别出分类及保存的温度,只需要说出需求,冰箱会帮你找到你存放的物品。
她取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一边走向窗户,一边将饮料猛灌入口。冰凉的液体和碳酸气泡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刺激的触感将她的思绪拉回当下。
来到窗边,远处入目的是一片繁华都市景象。
她现在的住所位于中央大陆的中部要地,瀚城市,南岸区的边缘,繁华城区和郊区地貌的交界处。不远处的一条河,将本市的商业和贸易中心江北区与这里隔开。远处是豪华昂贵的高楼大厦,而脚下则是高低不一的自建小楼。这一眼,仿佛是收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
黎炀放空自己的思维,欣赏了一下这异世界的景致,随后捏扁了手中空掉的可乐罐,扔进茶几旁的垃圾桶。眼下,她打算先去睡一觉,缓和一下因为紧张过度而疲惫的大脑。
关上窗,降下遮阳帘,室外的喧嚣和直射过来的夕阳顿时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而这里,现在只剩下昏暗和静谧。
她顾不上换衣服,直接躺倒在床上,合上眼,深呼吸。在辗转了几个翻身之后,沉沉睡了过去。
等黎炀再次醒来的时候,床头的电子日历显示,已经是隔天中午了。她竟然一觉睡了一天半。
过长时间的睡眠反而让她的头脑变得昏沉。她有种混沌又浑噩的不适感。正直中午,也许可以借用一点阳光的能量,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黎炀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走到窗边拉开遮阳帘,白得刺眼的日光瞬间点亮了昏暗的室内。
她立刻眯起眼,好让眼睛能慢慢适应强光。
正午日头下的城市,没有漫天的人工光源,反而看起来更安静。
短暂的发呆后,她去洗手间草草洗漱了一番,然后猛灌了一大杯水下肚。接着,她走进衣帽间,换上了一套极其普通的白色T恤和黑色休闲长裤,又转身从沙发上拿起放了两天的橄榄色外套,再从门边的衣架上取下一顶灰色棒球帽戴在头上,将双脚伸进一双藏蓝色的徒步鞋。
检查完需要随身携带的物品,黎炀锁上大门,决定按照灯塔的建议去城里逛一逛,去获取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她打算乘公交去江北区看看,那是瀚城市最繁华的区。前天刚刚失败的任务就是在位于江北区的第五研究所。明明是个严肃的科研机构,却坐落于商业区的腹地,的确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公交车上,黎炀依旧习惯性地望着窗外的街景。在进入江北区后,密集的高楼投下的阴影隔绝了阳光,窗外的光线忽地暗了下来。虽然有人工光源的补足,加之某些建筑表面仍有些漫反射在,可总体来说,光照条件仍是糟糕的。所以,这里的地面,几乎看不到植物。
江北区也是有奢华的花园的,但都位于高楼的中上层,而那通常是高收入人群的专属领域。毕竟,普通人没必要非要咬着牙去看和他们的生活水平毫不相干的植物。还是买些必需品更合算。
事实上,与江北区一河之隔的南岸区,建筑低矮,光照条件好,野生植物随处可见,也有一些有人打理的观赏性绿植和花卉,只是大多属于常见且皮实的种类罢了。
但这些植物在某些人眼中,是无法带来身份上的优越感的。所以也有那么一部分人热衷于专程跑去江北区的高档园林,与那些平素无法见到的名贵品种合照打卡——尽管这费用贵的惊人。
黎炀忽然笑了一下,都说树挪死,人挪活。但有的时候,人比树更死脑筋呢。
忽然,车窗外传来刺耳的警报声,随着警报声由远及近,公交车开始向路边变道。这时,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地擦着公交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将黎炀棒球帽下的头发吹得扬起。
医院在这座城市中是很少见的建筑。黎炀不清楚这是瀚城的地方特色还是其他城市也如此。
从灯塔之前提供的任务相关的信息来看,这里的科技发展似乎更偏向无机质相关的研究,而医学、基因学、动植物学等与生物相关的科学似乎不怎么受重视。
这个世界的人们仿佛热衷于机械飞升。灯塔也不止一次地强调,这里的“人”都是代码。但关于这里的真相,它又一直含糊其辞,不是拒绝,就是拖延。
黎炀将头探出车窗外,感受风、湿度,和空气里的气味。这一切太过真实了,她没经历过这种技术,自然很难对灯塔的说法全盘接受。
她又想起了熊清,那个被她剥夺了生命的程序员。他真的只是一段程序吗,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黎炀心里有些乱。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第五研究所大门对面的街边。
此时的大门口有些喧嚣,有一群人聚集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有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也纷纷侧目,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她压低自己的帽檐,不动声色地靠近人群,装作一个被热闹吸引的路人,小心地与事件中心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黎炀对第五研究所的了解来源于灯塔下发的任务资料。这个研究所隶属于先锋集团,主要的研究课题是脑机接口和机械义体。
几乎整个脑机接口的核心技术都被先锋集团垄断着,第五研究所可谓功不可没。资源的集中让第五研究所变成令业内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人才的集中又让资源进一步集中,加剧了技术的垄断。
“第五研究所”就是它的全称,没有任何前后缀。单从名称上就能看出,越简短,越不简单。
而这样的研究所,先锋集团还有四个。
黎炀抬起头向上望去,研究所的外墙高达十几米,通体呈冰冷的灰黑色,涂料在阳光下反射出类似金属的光泽。外墙顶部布满了通电的刀片刺绳,不仅难以攀越,就连一只猫或一只鸟也无法停留片刻。
大门约有五米高,内外都装有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门顶悬挂着两个由官方监管的全自动机枪,名为监管,实为站台。出入大门的车行道和人行道分开,车行道自动识别车辆选择放行,而人行道用感应器作为门禁。
她还清楚地记得前天第一次来这里刷卡时的紧张感。那次的表现算不上好,她甚至被拦下询问为什么心率过高。好在她反应力跟得上,找了个借口得以顺利通过。
毕竟,就在她过门禁的前不久,她才亲眼目睹了一个身份卡核验失败的人想要强创关卡而触发了警报,然后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直接被顶上机枪击中腿部。这来自于官方的警告虽然不致命,却也直接打断了那个人的一条腿。随后那人被冷冰冰的自动医疗车拖走,顺便冲洗了现场血迹。
全程不到两分钟,没有出动一个活人,一切又恢复成原本的秩序。
这样的特权,对于普通人有着强大的威慑力,同时也将它背后的先锋集团那不可撼动的地位摆在了明面上。
而此时,在机枪口虎视眈眈的威胁下,却有一个年轻女人搀扶着一个老太太,跪在那威严大门的前方,任凭周围行人说什么都纹丝不动。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黎炀利用人群,挤到一个可以更清晰的看到那一老一少的位置。只一眼,她就被那个年轻女人手中托着的相框吸引了注意力。
相框里那张黑白照片上,正是不久前她还想起的社恐程序员——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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