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哭得声嘶力竭，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无法自控的悲哀，尽管旁人无法从她断断续续又带着咳喘的言语中听出她在说什么。
她的一半身子被身旁的年轻女人搀扶着，但却被悲伤压得无法直立。她努力不让自己跪在地上，最终也只能保持一个膝盖半软的状态。
搀扶着老人的那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微胖，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和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看起来，她之前的生活应该算顺遂。
不远处有几个老人在嘀嘀咕咕的八卦声传了过来。黎炀自然的靠了过去，佯作感兴趣的样子打听一句：“阿姨，这怎么回事呀？”
那个刚刚还在跟身边人说话的老阿姨回头一看，似乎是为找到了新的听众而兴奋起来：“嗐，还不是前天五所的事儿。”紧接着又无缝转换成同情的语气：“这婆媳俩是我们小区的，”下巴指了指那被捧着的照片：“男人死在那天的火灾里了。”
黎炀张了张嘴。还没等她问出下一个问题，老阿姨接着如数家珍：“老太太平时经常和我们一起参加各种社区活动的。照片上的是她儿子，在五所干了好几年了，平时人老实巴交的，也不爱说话。前不久老太还喜气洋洋地说小俩口在备孕，盼着明年升级当奶奶。”说到这里，阿姨放缓了语调：“唉，谁知道人就这么突然没了呢。”
这时，后面忽然挤进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切！老实巴交还能被五所公开追责啊？”
阿姨听了这话显然有些生气，回过头指着那个人说：“唉！你这个小伙子不要乱说话！”说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你是五所的人啊？”
“不是啊，这都官方发布的消息。”那人满不在意地回答，“这么大个机构，还能说假话？警方不也出了通报了？”
“你知道个屁！”阿姨怒气上头，“你这个外人在这里听风就是雨还说风凉话？这大日头的，五所门口这阵仗又吓人，要不是真有什么委屈，谁会放着身后事不办来这里讨公道啊！”
“讨公道吗……”黎炀心里想着她当时伪造出的事故现场，不自觉的念出了这几个字。
“可不是吗？”阿姨显然喜欢这个看起来漂亮又善于聆听的姑娘，把她往旁边拉了一下，小声说：“听说五所的通告上说火灾是老太她儿子引起的，没有工伤的赔偿，还要找他家人追究责任。”顿了顿，又将手拢在嘴边：“那媳妇自然不信自己老公会干这事儿，领了尸身回去第一时间找人检查了，说是没有那什么什么反应来的？”
“生活反应。”黎炀接道。
“对对对！”阿姨接着说：“意思就是那人是死了才被烧焦的。你说这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放火呢？所以这媳妇来这里不就想要个真相么！”
真相吗？能那么轻易就把尸体给家属领回去，说明他们根本不在乎会被人验出什么来。正如这悬在门顶上的全自动机枪一样，明明白白地向世人宣示着他们的特权。
黎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此刻，结束熊清生命的场景就像录制好的视频一样在她的脑海中分毫毕现地重复播放。
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将无辜的人牵扯了进来。但一个普通人，即使失去了生命，在整个事件中又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一粒沙落入沙漠，掀不起一丝波澜。
阿姨继续热情地当着讲解员：“要说这五所，平时可是人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的地方。入职就能免费植入那什么脑机接口，福利高待遇好……啧啧，可这一出事，还不是把锅往小百姓身上扣。也不知道这娘俩往后日子怎么过……”
接下来的话黎炀听得朦朦胧胧的，她的眼里只有那一老一少的身影。一个痛哭到无法直立，一个神情坚定却透露着浓浓的悲哀。
她默默地退出人群，深深吸了一口气。熊清的事件最终会如何定性，以及他的妻子和母亲会怎么样，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必须狠下心来把自己的情绪从这件事中剥离出来。
灯塔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你不必为此感到悲伤。他们都不是——】
【我知道！】黎炀的逆反心理忽的爆发了。她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被真和假的理论安慰。不管它怎么说，她是实打实亲手结束他人生命的人。她没法把那段经历当成像在游戏里通关小boss。
像是要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她在脑海中吼回去：【告诉我你为什么选中我？难道是因为我没人性，杀人不眨眼吗？】
【抱歉……】那个声音仿佛愣了一下，【我——】
黎炀再次打断了它。这次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屏蔽了灯塔。
她仍然觉得心里有些闷，需要找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散散心。
那个位于山腰上的下水道出口也许是个不错的去处。两天前，她曾在那里俯瞰整个市区。
她回头看了看五所的大门口，又环视了下四周，将现场的人和事一一收入眼底，压了压帽檐，登上了去往那边的公交车。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阳光却无法穿透层层高楼照下来。只有直直望向头顶的时候，才能从摩天大楼的缝隙中窥见一抹天空的蓝色。
随着车辆的行驶，视野渐渐开阔起来，蓝天也逐渐展现出它的全貌。
当她再次站在那半山腰时，她忽然想起那个凶手都会重返凶案现场的说法，不禁对自己嘲讽一笑。
不得不说，开阔的视野的确有利于舒缓心情。她慢慢朝着更高处走去，边走边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个失败的任务中转移出来。
她盘点着自己现在拥有的资源，调出系统面板，思考着上面每一个项目的意义。
黎炀梳理了一下灯塔最初发布的那些学习技能的小任务——比如，如何在说谎时保持镇定，以便应对使用假身份交流时可能出现的纰漏。她牢牢记住那些要点，并反复练习顺利通过测试，这就算完成了。
虽然这些技能并没有在面板中显示出来，但她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已将其熟记并应用在后续任务中，使得与相关人员的交流更加顺利。
虽然能力面板上与之相关的【冷静】选项并没有增加点数，技能面板也没有新增项目，但她感到自己这项技能是能运用得当的。对比一下面板上唯一的技能【编程】，又能找到一些规律。
她本硕都学的是软件工程，本身就是程序员，拥有【编程】这个能力并不稀奇。所以，面板上的技能可能需要达到一定熟练度，或者通过某种“考核”承认后，才能被固定显示出来。
既然技能是可以主动习得的，那在没有任务的时候，自己去接触一些知识，是不是也可以扩充能力呢？
看起来似乎和自己以前考专业证书也没什么区别……
别人穿越的时候系统好歹给个金手指，而她的系统，除了督促她学习，目前好像没别的用。简直是个plus版的教导主任。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这也许意味着她的技能数量不会受到限制。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将任何想要的技能塞入面板中。技能越丰富，人就越全能。
现在，她只需要验证一下，技能到底需要多熟练才能被面板固定下来，以及当一个技能被面板固定下来后，会发生什么不同的变化。
她打算实践一下自己的猜想，从最容易出成果的开始试。
黎炀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叫做“厨神”的软件，从首页推荐的菜谱开始浏览。
刚刚她一直处于情绪的低谷，并没有感觉到饿。但眼睛接受到鲜艳的菜谱图片时，大脑第一时间让身体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黎炀的肚子猝不及防地咕咕叫了起来。
一声不够，还连着来了好几串。
有点丢人，但好歹没人。
只是这样的动静，在只有自然之声的环境中显得特别的突兀。
正当她庆幸周围无人时，不远处的石壁后传出一声咒骂。
“该死！”
紧随着这不耐烦的声音，一个年轻的男性从石壁后现出身形。
小麦色的皮肤和深邃的五官，亚麻色的短发，宽肩窄腰大长腿，很符合大众审美中所说的“高大帅气”。
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极富磁性：“居然能跟到这种地方来，你们这些私生饭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说着，用手将额发往上一捋，浅棕色的眼睛不屑的扫视过来。
此时阳光从那人背面照射过来，让他的整个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地面的反光照得他整张脸荧荧发亮，虹膜上反射的光斑也愈加明显，仿佛眼眶中镶嵌的是透亮的宝石。
尽管面对自然光滤镜暴击，前世见惯了美貌的黎炀心中还是毫无波澜，甚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那人冷嗤了一声，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双手抱胸看着她：“行了，想要什么？签名还是合影？赶紧完事赶紧走。”语气不耐烦里还带着傲慢。
……黎炀心里的省略号都快要实质性的显示在她的脸上了。她猜这个人如果不是大明星就是有大病。但这些都跟她没关系，更何况她也有些不耐烦，就直接问道：“抱歉，你谁？”
对面的人仿佛在看傻子一样：“你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吗？别装了，快点！”说完又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躲到哪里都没个清净！”
……黎炀觉得现在翻个白眼应该也没什么不合适。
按照她的性格，在这种没有监控的荒郊野外，又没有被灯塔特别提示需要注意对方，她肯定会为自己出口气。但她一个皱眉的功夫，觉得还是回去试验自己的猜想更紧迫。
她挤出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耐心，端起假笑，尝试和对面的人交流：“对不起，我从外地才来到这里不久，是真的不认识你。”说着顿了顿，尽可能表现出自己的真诚：“这里不是私人领域，我们遇见纯属巧合。如果你介意，我现在就离开。”说着，便准备转身，远离这个不可理喻的自恋狂。
本以为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但有的人偶尔身体会比脑子先动起来。比如这个时候的杜若椋。
眼前这个女人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时，他仿佛又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在脑子里高速闪过诸如“她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她居然也没听过我的声音”以及“她难道真的不是冲着我来的”这些俗气的想法后，他伸出手，想去拉住那个不知好歹的人，顺便进一步质问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炀归心似箭，闷着头往下山的方向大步走，脑子已经在盘算怎么具体实践猜想的时候，突然感觉胳膊被紧紧一拽。
在原生世界里，她曾经以强身健体为目的学习过一些简单的格斗术，虽然没实操过打架斗殴，但多少有些基础架势。来这里以后，为了任务顺利，她又系统地学习了一些实战体术：例如挣脱对方的钳制、有效地躲避、快速有力地反击对方等等。正是这些技巧让她在之前可以顺利地制服熊清。
这一刻，她根本不需要回忆什么，只是这一拽，就触发了身体的条件反射。
几乎是在被触碰的瞬间，身体就自然地迅速回转，顺势将被握住的手臂向前一带，同时抬起另一条手臂，直接用肘尖击打对方胳膊。
杜若椋被这迅速的回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肘击的痛感直接传导到他的胳膊上，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可能裂了。就在这时，黎炀又紧接一个旋身，利用离心力将胳膊甩出去，这次她的胳膊肘打到的是杜若椋的肩膀。
这给了加速度的肘击显然和刚刚打在胳膊上的力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他被打得闷哼一声，向后趔趄了几步，直接倒在了地上。
杜若椋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孩，眼里透着震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炀低头看着此时距自己三米开外的人，确认对方应该不会再继续打扰自己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灯塔：你还记得我被屏蔽了吗？我倒是想提示一下来的。
黎炀：不听不听我不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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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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