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暴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瞬间将山路淹没。大雪如席，狂风似刀，天地间一片混沌。
张潜妁瞬间迷失了方向。熟悉的山径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狂风卷起的雪沫让她睁不开眼。
她试图寻找避风处，却一脚踩空，滚下一个陡坡，摔进一个浅坑，竹篓和仅有的干粮不知滚落何处。冰冷的雪水迅速浸透了她单薄的棉衣，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扎进骨髓。
她蜷缩在坑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楚。
这么大的雪，父亲母亲就算发现女儿未归，也无法上山搜寻……绝望如同雪水，一点点淹没她的意识。
她耳边似乎听到了几声短促而清晰的山雀鸣叫。
“唧唧……唧唧……”
这声音显得如此突兀和诡异。这么冷的天，连熊都蛰伏了，怎么会有山雀，是幻觉吗？还是……山精鬼魅？恐惧压倒了寒冷，她挣扎着想看清，眼皮却重若千斤。
那雀鸣声又响了几次，仿佛就在她头顶不远处的枝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冻僵、化作这雪山一具冰雕之际。
一道温暖炽烈、纯粹如熔金的红光骤然降临，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瞬间驱散了方圆数丈内狂暴的风雪和刺骨的严寒，狂舞的雪花在这红光面前纷纷消融、蒸发，形成一个温暖的、静谧的球形空间。
张潜妁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红光之中，一个身影显现。那人身着华美到无法形容的赤色羽衣，衣袂无风自动，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晕，长发在红光中如同燃烧的火焰。风雪在她身后依旧咆哮，却无法侵入这方寸之地分毫。
“师……师父……”
那身影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将揽入怀中。那怀抱温暖得不可思议，将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驱散，连湿透的衣物都瞬间变得干燥温暖。
张潜妁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意识彻底沉入一片温暖安全的黑暗。
张潜妁是在自家温暖的炕上醒来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额头上覆着温热的湿毛巾。炉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全身酸软无力，但那种濒死的寒冷感已完全消失。
“妁儿！你终于醒了！”母亲憔悴而惊喜的脸庞映入眼帘，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后怕的泪水，“谢天谢地！你是怎么一个人走到山下的？真是老天保佑！”
母亲紧紧握着她的手，“今年的冬天太冷了，邪性得很！答应娘，不要再上山了！”
——
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山道甫一解冻，张潜妁便不顾母亲的叮嘱，背着塞满东西的竹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上山。
“师父、师父！我来了！”她的呼喊充满期待和久别重逢的雀跃。
当她冲到那熟悉的青石旁时，青石上空空如也，只有几片新绿的嫩叶在风中摇曳。山花烂漫初放，鸟鸣婉转……唯独不见那人影。
“师父？师父！”她绕着青石疯跑，“师父，您在哪啊！潜妁来了！您别不要我！”回应她的只有山谷的回音和山雀的鸣叫。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师父真的走了？因为她的失约？她瘫坐在冰冷的青石旁，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放声痛哭，泪水汹涌而出，沾湿了衣襟，也沾湿了身下的新草，“师父……呜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失约的，师父……”
“一个冬天不见，长高了啊，怎的还同个孩童一般。”
张潜妁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回头，只见扶光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身后几步之遥。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草屑和泪水，直冲进扶光的怀里，双手死死环住扶光的腰，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熟悉气息的衣襟，放声大哭：“师父、师父！您还在！呜呜…我以为…我以为您不要我了！雪太大了……我以为我要冻死了……后来……”
“不哭了不哭了，为师知道，不怪你。”扶光笑道。
张潜妁紧紧抓着扶光的衣服，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扶光的手轻轻落在张潜妁的背上，动作有些生疏地拍了拍。一个冬天不见，她几乎要够到自己的肩膀，曾经稚气未脱的脸庞轮廓也变得清晰秀美。
张潜妁哭够了，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却亮得惊人。她抹了把眼泪，却绽开了一个带着哭腔却无比灿烂的笑容：“师父！我有两个好消息告诉您！”
她声音还带着鼻音，却充满了活力，“第一个！我爹……他同意我学医了！”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和自豪混合的表情，声音压低了些，“第二个……他还说要教我祖传的巫术！”这对张潜妁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认可和惊喜！
扶光眼中也漾开一丝暖意和欣慰。她抬手，轻轻拂去张潜妁脸颊上残留的一抹草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你真的长大了。”属于张潜妁的季节，才刚刚开始绽放。
——
岁月流转，张潜妁已至花信年华。
一片清幽草甸之上，张潜妁身着一袭翠绿襦裙，恰似新柳初绽，与周遭山色浑然相融。
她慵懒卧于软草之间，手中摩挲着一卷泛黄古籍，小腿轻轻摆动，犹带少女天真之态。
张潜妁抬眸看去，与师父目光相撞，心间涌起暖意。
岁月更迭，扶光风姿依旧出尘绝世，只是除了这每月一聚，她在俗世中再无踪迹。这般神秘莫测，倒教人心生好奇……
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呢？
“师父，徒儿为您卜上一卦如何？”张潜妁忽然道。
扶光欣然应允，慵懒地翻过身，一手撑着后脑，仰面朝天，另一只手掌伸至张潜妁面前，“那就有劳小徒儿了。”
张潜妁笑道：“徒儿所学，可不是看相之术。”说着便起身到竹篓里取出一只素布锦囊。
待锦囊展开，只见数根古朴蓍草整齐排列，泛着幽幽光泽。
扶光问道：“这是何物？”
“竟也有师父不知的东西？”张潜妁眉眼弯弯，“此乃蓍草，占卜之用。”
“蓍草，”扶光眼珠子一转，笑意狡黠，“为师这不是知道了吗？”言罢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静候徒儿施展妙术。
张潜妁敛衽跪坐，将素锦布袋徐徐铺展做案，取出数十茎蓍草排列如阵。她拈起一茎置于案首，阖目垂睫，朱唇轻启，似有古老箴言自太古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庄严与神秘。
但见她猛然睁眼，玉指翻飞，将蓍草反复推演，或分或合，起落间暗合天地之数。六爻既成，扶光挑眉欲问，却见徒儿敛神起身，执石做笔，走向青石，指尖起落间，卦象如星图流转。
忽然，张潜妁身形一震，抬眸望向师父的目光惊若寒星。
扶光见她神色有异，缓缓起身，走上前去：“莫不是算出什么骇人之事，怎地这副表情？”
张潜妁的嘴唇动了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后退半步，声音微颤：“徒儿卜问的，是师父的身世。”
“原来如此，”扶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问到了？怎么，你害怕了吗？”
张潜妁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敬畏与犹豫：“不，不是害怕。徒儿从未见过神祇，更没想到师父……”
话音未落，扶光忽而展臂旋身，袖底生风，惊得周遭草木簌簌作响。
刹那间，金光自扶光的体内迸发而出，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待光芒渐敛，一只一丈有余的朱雀凌空而立，赫然出现在张潜妁的眼前。
朱雀冠羽若赤玉雕琢，金瞳似日月悬天，周身翎羽流转着朝霞与晚霞交织的华彩，犹如晨曦初照时天边最绚烂的云霞，又似夕阳余晖中波光粼粼的湖面，每一片都蕴含着无尽的光华。
张潜妁望着眼前宛若日轮坠地的神鸟，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打破了这份神圣。
朱雀颔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张潜妁。扶光的声音在朱雀的口中响起，优雅而空灵：“如何？”
“赤金流火织霓裳，九霄云锦舞穹苍……”师父在她心中本就是这般华美神圣。
朱雀舒展羽翼，金光铺就的羽翼垂落如霞帔，边缘泛着细碎流光。伸至张潜妁脚边。
“上来。”扶光的声音威严而又宠溺。
张潜妁踌躇再三，生怕自己的凡尘之足玷污了这华美之物。
“快些，不然为师可走了。”扶光催促道。
张潜妁这才迟疑地踏上这华丽翅膀，一步步爬上扶光的脊背。
“坐稳了。”随着一声清越啼鸣，朱雀扶摇直上。
张潜妁只觉得一股力量将她紧紧包裹，瞬间便脱离了地面的束缚，直冲云霄。
她激动之情难以自抑，纵声高呼，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张潜妁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撼不已——一望无际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她们穿梭其间，宛若置身于梦幻之中。低头望去，山林、河流、村庄，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们的脚下。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张潜妁大声回应，又忍不住对着天空高呼了一声。
她们在高空中盘旋许久，享受着别样的宁静与自由。直到暮色渐浓，扶光才带着张潜妁缓缓飞回地面。
临近地面，扶光忽然化回人形，张潜妁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从半空中跌落。
张潜妁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即将粉身碎骨，却又稳稳地落入扶光怀中。睁开眼，只见扶光正无声嘲笑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
两人缓缓落地，张潜妁并不恼方才扶光的戏弄，仍环臂紧紧抱住扶光，仰首笑道：“纵使天地间神祇万千，也不及师父半分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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