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大姑娘很想念小时候?”
裴雪寅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雾蒙蒙一片,情绪涌动着,有一种嘲讽和冰冷。
王姝面上无波无澜,笑了一下,“我么?当然怀念了。”
裴雪寅淡漠道:“是么。”
王姝扯了扯嘴角,摩挲着手中的木胎银棺。
它制作精巧,躺在掌心,光华内敛。
银棺也有机括,且太小巧精致,她上辈子花费许久才打开。
她一边摸索着,心头闪过许多思绪。
想念小时候么?
人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人死的时候,脑海里能想起来的,不过一些简短的记忆。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已经死了。
她生命中珍贵之人很少,死的时候回忆也很少。
虽然不想承认,但小时候认识小世子的日子,已经是她那一生最亮丽的色彩。
剩下的日子在回忆中漆黑一片,不见天日。
她没有抬头,从袖中拿出白绸帕,打开,一枚金针赫然躺在里面。
裴雪寅视线一顿,落在金针上,又淡淡看向王姝。
王姝凝神盯着银棺,一手捏着金针,轻轻拨弄着。
她的睫毛很长,眨动的时候蝴蝶羽翼一般,轻轻一颤。
比白日更浓烈的鹅梨香袭来,裴雪寅手指蜷了蜷。白日里的温度似乎还在指尖。
他捏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随即皱眉,将茶盏放下了。
王姝仿佛才想起,捏着金针,笑着对裴雪寅道,“对了,世子打发人送来这个,我想了一想,实在不知世子是个什么意思?我想着该是提醒我别忘记答应世子的舍利塔,故而听见世子来了裴园,一刻也不敢耽搁,忙上门送来。”
“世子,我猜的可对?”
裴雪寅:“你既如此认为,那便当作如此。只是我有一句话交代。”
“哦?”王姝笑,“世子只管吩咐,姝姐儿定当遵从呢。”
裴雪寅嗤笑,“大姑娘不必打机锋,太子遇刺之事,你若不想牵扯进去,便管好自己的嘴。”
“这是自然,世子请放心。”
她眼睛一闪,又拉回先前的话题,笑道,“我瞧着世子总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小时候不好么?世子不喜欢?”
“为何呢?”她双手托腮,眼睛里是真实的疑惑,“小世子金尊玉贵,大娘子和国公爷捧在手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别人看来,世上最幸福的人莫过于世子了。”
裴雪寅笑了一声,凤眼轻挑,身上蓦地露出一些尖锐,声音冰冷,“是么?”
王姝捏紧了手。
“怎么不是呢?世子要天上的星星,官家还让文思院想法子造了一间绘了星星的殿宇,世子很是喜爱,夜里也不回府,要在那殿里睡,折腾得大娘子夜里不得安生,又是笑又是气呢!”
她笑道:“大娘子拗不过世子,便跟姝姐儿交待,让我带着宋家大郎、二郎并街巷里一些小郎君、小娘子们,戴着傩面具玩儿,这才吸引了世子,将那看星星的屋子丢开了呢。”
“我瞧着,小的时候咱们一处玩儿,倒是一生中难得无忧无虑的时候,便是死的时候回想起来,也只有喜欢的份儿。我们寻常人只有羡慕世子的,世子竟是不喜欢的么?”
裴雪寅的脸在烛光下更白了。整个人冰雪雕成一般,毫无一丝人气。
他捏着茶盏,唇角勾起,铁裂纹仿佛真的裂开了。
他眉眼厌倦,看着王姝,眸子漆黑,直直看到她眼底,仿佛看穿了人心。
王姝捏紧了手。
裴雪寅似乎是厌恶了她这张脸,看向窗外,浑身疏离,淡淡道,“大姑娘口口声声喜欢小时候,怎么连喜欢的事也记错?”
“这是怎么说?”王姝看着他的侧脸,竟觉得裴雪寅生气了。
她惊诧。要知道两辈子加起来,裴雪寅从来都是冷漠的,对她不理不睬而已。
他竟生气了。
还有她的试探——
裴雪寅轻笑了一声,“我怎么记得,是太子和信王带着宗室王孙,在宫里驱傩?”
他的眉眼淡淡的,眸子却锋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王姝面色平静,眼睛微微睁大:“啊?竟是这样么?”
她一笑:“许是我记错了,世子记性真好。”
三九伏天,天上仿佛罩了一口烧红的大铁锅,闷热不已。蝉鸣断断续续弱了下去,外头侍女走动的声音也慢了——
屋子里没有放冰盆,她却并不觉得热。
一则她的腿喜热,二则——
她看向裴雪寅——世子爷又回到了下药那日似的,很厌恶她。仿佛这些日子的缓解都是错觉。
她失笑。
若裴雪寅身份没有问题,他不该察觉自己试探他。
可是,若有问题,他又怎会知道小时候的事呢?
原来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她眼前有一团乱麻,理不出丝毫头绪。
眼前的裴雪寅,是她最熟悉的裴雪寅,上辈子便一直追着这个人跑。陌生的反而是小时候的世子了。
裴雪寅的名字起得神奇,小的时候,小世子跟名儿是两个人,又憨又闹。而如今,这个名儿跟他融为一体,连带这个人,也让人想到冰雪,冷,且锋利。
正想着,却见裴雪寅伸出手,淡淡看向她。
王姝笑了笑,“世子,快好了。”
说着,金针一拨,“咔哒”一声,机括打开了。
裴雪寅神色淡漠,“大姑娘倒是聪慧。”
王姝笑道:“怎好劳烦世子呢,世子对姝姐儿有恩,我自然送佛送到西。”
裴雪寅抿唇,视线落在银棺上,不想搭理她。
王姝打开银棺,呈给裴雪寅,“世子瞧!”
她特意睁大眼睛,将银棺里那个方形单檐金舍利塔拿出来,托在手上,吃惊道,“竟还有一层呢!”
裴雪寅嗤笑,“大姑娘当真不知?”
王姝眼神真挚,“天地可鉴,我这辈子头一次打开呢!”
裴雪寅拿起那银棺,视线扫过针眼一般细小的机括,手指把玩,不冷不热道,“大姑娘既然如此能耐,那便快些。”
王姝:“哎!”
她理了理袖子,又拿起金针,开始开金舍利塔。
她笑道:“世子这金针派了大用处呢!不知汴梁哪一家做的呢?这样好的手艺,饰品应当做的不错。”
“无名小店,记不得了。”
王姝抿唇笑,正好舍利塔“吧嗒”一声,打开了。
门外头有人回话:“信王在外头,闹着要见世子。”
“说我不在。”淡漠的声音。
“可——殿下他说瞧见世子往这里来了,不见到世子便不走。”
“他喜欢等,便让他等。让侍卫看着。”
“是。”
王姝看了眼裴雪寅,他脸色平静,当真不把信王放在心上。
舍利塔打开了,里头是一个金盖玛瑙罐。
她看向裴雪寅:“世子——”
裴雪寅扫了一眼,眉眼平静,无波无澜。
“竟还有一层,当真是宝物了。”王姝笑了笑。
她拿出玛瑙罐,“传闻这八宝舍利塔乃前梁王所藏,梁灭后八百年不见天日。”
她看向裴雪寅,笑道,“也不知那传闻可信与否。”
“所以?”
“不如世子与姝姐儿打个赌如何?”
裴雪寅伸出修长的手,掌心向上,骨节匀称,“拿来。”
王姝失笑,见他一点儿当都不上,只得将玛瑙罐放进他掌心。
最后一层机括最为精细,寻常人几日打不开也是有的。
哪怕是裴雪寅,也没那般容易,今儿估计是打不开。
正这样想着,却听见“咖嚓”一声——
她抬头,脸上笑容僵住,“世子——”
裴雪寅面无表情,一只手握着拇指大小的玛瑙罐,轻轻一捏,便捏开了一道缝隙。
释迦牟尼佛舍利发出幽幽的光。
裴雪寅盯着两颗舍利看了半晌,道,“来人,天色不早,送大姑娘回去。”
王姝咽下心里的话。她是聪明人,过犹不及。
她便笑了笑:“如此,便谢世子。”
侍女推着她转身,她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只留一个孤冷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轮椅“嘎吱”“嘎吱”的声音渐渐也听不见了。
裴雪寅垂眸,捏着舍利子,扫见玛瑙盖里的八个字:
“朝朝宁素,暮暮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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