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殿下!殿下——”
信王一把将人掀开,“别挡我!”
“哐当——”
“表哥!我就知道你在!”信王满头大汗冲进来,脖颈都被汗水打湿了。
裴雪寅看过去,眉头一拧。
信王心虚,随即挺胸,委屈巴巴地磨磨蹭蹭挪过去,“表哥,你偏心!”
他挪到椅子上,偷偷瞧一眼表哥,假装顺其自然地坐下。
宽大的椅子,他坐上去后塞满了。
他视线一转,凑到桌前,“什么东西?”
裴雪寅垂眸,将舍利子放入玛瑙罐,一层一层装进八宝舍利塔中。
信王见表哥不理他,松了口气。
不理他好哇,他都习惯了。
他也不讲究,拿起茶盏便要倒茶。
谁料才拿起来,好端端的茶盏,却裂开了,吓得他一个后仰,举着手忙看向表哥。
“不是本殿干的!这,这个茶盏怎是碎的?”
裴雪寅视线扫过茶盏,没有说话。
信王可不敢再碰了,他嗓子冒烟,咽了口口水,索性直接对着茶壶嘴咕嘟咕嘟喝了一气。
“呼——”
他拿帕子擦了擦满脸满脖子汗,长舒口气,“好热。”
“快些将冰盆摆上,没见本殿下热得都要冒烟了。”他指挥侍女。
信王戴着粗布幞头,穿白罗鞋,显然从太子宫中来。
“不在宫里待着,跑来做什么?”裴雪寅声音清冷。
“表哥!那王大姑娘怎么大半夜从这里走?你与她不是早已退婚?她不是许给了永定侯府?你们——”
裴雪寅冷冷看了他一眼。
信王咽了口口水,嘀咕,“怎么表哥待她比待本殿下还好,她就见得,本殿下可是在外头被蚊子咬了满身包。”
他撸起袖子,露出自个儿满是红包的手臂:“你瞧!可痒死我了!”
“来人,送殿下回宫。”
“别别别!”信王委屈巴巴,“表哥你偏心!”
裴雪寅淡淡抬眸。
信王缩了缩脖子,“我错了表哥。”
他忙一拍脑门,“了不得!表哥,我此行有正事找你!”
“那个完颜鞑子遣人与父皇,要与父皇合力夹击北辽,父皇已经答应了。”
裴雪寅手一顿,眉头蹙起:“何时的事?”
信王道:“母妃叫我出宫告诉表哥,白日里父皇身边只有那道人跟着,如今旨意已到了门下省,盖了印了。父皇指派了人出使大金。如今正在着定带兵之人,越国公得了消息,已经匆匆入宫。母妃教你也去。表哥?”
裴雪寅起身,走到屏风上那副北辽疆域图前。
他看着中京与北方十六州之间的地带。
“表哥快入宫,晚了收复北方十六州的功劳便落到越国公手里了。”
“殿下回去告诉贵妃,此事不必管。来人,送殿下回宫。”
“哎!表哥!我不回去,我今儿在你这儿睡了,不回!”
裴雪寅头也未回,淡淡道,“我这儿庙小,岂能让殿下屈尊降贵。”
“哎哎哎!放手!快放手!”
信王拍开侍卫的手,委屈巴巴:“我还有事问表哥呢!”
他回头看着屏风前长身玉立的身影,“表哥,今儿太子死的时候,你瞧见了吗?他,他可有说什么?”
裴欢拿了根粘杆,跟槐树上最后一只蝉斗智斗勇,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便不关心了,继续捣鼓那只嘶叫的蝉。
“我没看见。”裴雪寅平静道。
信王失魂落魄地被侍卫抬走了。
“世子?”裴欢鬼鬼祟祟从窗户里探进头来。
他左右瞧了瞧,一个翻身跃进屋里,将门窗都关了。
“刚有人送这个。”他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抽出一封信,凑到裴雪寅跟前,“写的什么?”
裴雪寅看了他一眼。
裴欢撇撇嘴,退后一步,环胸抱剑,“哼。”
裴雪寅撕开信封,一目十行,扫完了信,放到烛火上烧了。
*
翌日。
太子薨,太子宫设素幄,帝后就幄发哀,百官着常服,系黑带立班。
从发哀到除丧,皇帝十三日不到朝听政。
小敛、大敛,成服,告天地、宗庙、社稷、宫观,赐谥,百官奉慰,皇帝行烧香之礼。
最后出葬。
万姓默哀,灵柩进行,文武百僚直送至城外,亲王、宗室并骑从送至藏所,下葬。①
汴梁城里安静了许多时日。
但很快,一个消息传开,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
北辽中京被金人攻破,北辽皇帝出逃。
完颜金遣人出使汴京,欲与大业联手,夹击北辽。
完颜金不过一北方部落首领耳,不堪北辽契丹压迫而举兵,如今占领了中京,已是极大的胜利。要想灭契丹,光凭金人自己的兵力不够。
对于苦于没有功名可堪名留青史的皇帝来说,这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北方十六州落于契丹之手已近五十年,中原汉人以收复十六州为己任,只是大业建朝以来偏安一隅,满朝厌兵戈,如今完颜金以十六州相许,皇帝与越国公一派仿佛已经预见收复十六州,在史书中被后人歌功颂德的景象。
不论静国公一派如何忧心完颜金狼子野心,皇帝已下定了决心。
很快,出使大金的使臣队伍出发了。
同时,以越国公世子统领北部六镇十万兵马,于真定河南,与金人形成夹击之势,势要收复燕京等地。
“永殊!”静国公指着裴雪寅,“今日朝堂之上,你为何不发一言!越国公一派只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官家一意孤行,与完颜金合作,若是引狼入室该如何是好!”
说着,他便咳嗽起来,气都喘不顺了。
这几日他与越国公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忧心朝事,鬓角都白了。
裴雪寅看向静国公,道:“说了也无用,何必说。”
“你——”静国公怒火上来,“永殊。你何时变得如此冷血懦弱?为人臣者,文死谏武死战!你可有尽到臣子本分?我便是如此教导你的?!你读圣贤书,何为兼济天下?何为忧国忧民?何为为天下先?!”
裴兴元指着裴雪寅,手指颤抖,咳得脸色涨红,“你,你——”
裴雪寅看着他,面色平静,眸子里有些疑惑:“官家想要收复燕京,此乃大功德,满朝赞成,天下翘首以盼,此大洪流。父亲以一己之力与官家作对,与满朝作对,官家已十分不喜,民间更有传父亲贪生怕死之言。此犹以弱草之力抵挡洪流,不自量力,父亲为何要如此?”
“我竟不知你如今是这样想的。”裴兴元捂着嘴,咳嗽着,满眼失望,“永殊!”
他浑身气力给人抽去了似的,踉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儿子,竟十分陌生。
“我裴氏家训,‘为国为民’你竟忘了么?”
裴雪寅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静国公,淡淡道,“没有忘。”
他垂眸,眼里情绪难测。
“爹爹与官家正面相争,对结果并无任何影响,反而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如今,越国公世子已领兵北上,想必不日便有消息。”
他的视线落在一月之间苍老许多的静国公身上,眸子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官家说你七窍玲珑心,这场仗结果会如何,你预测不到么?”
裴雪寅抿唇,“永殊并非神仙,如何料到未知之事?”
“事已至此,并非爹爹一人可扭转,何不放宽心?”
他看向窗外烈日,暑气酷热,竹叶也晒卷了,荷花阖上了花瓣,紧紧缩成一团,园子里草木都在躲避日光。
裴兴元已失望了,摆摆手,“你去瞧瞧你娘。”
裴雪寅没说什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静国公看着他的背影,直直看了许久。
“世子!”裴欢抱剑跟上,手里拿着一颗梨子。
裴雪寅站住,烈日晒得青石板滚烫,丫鬟躲在抱厦台阶上,莲塘边两只孔雀也躲在梧桐树下,卧在那里一动不动,鹿、鹤不见了踪影,想必也去躲日头。
他看了眼太阳,还未看清便刺得睁不开眼睛。
“姐姐说太阳灼人,要世子小心呢!”裴欢“咔擦”“咔擦”咬着梨子,汁水流了一手。
他的脸晒得通红,察觉不到热似的。
雪莹顶着一柄扇子,沿着游廊望了望,瞧见世子爷,忙匆匆走来,额头上都是汗。
“爷!出事了!”她满脸紧张。
一行人到了祥安院,院中一阵喧闹。
满园丫鬟小厮举着各色物什。
裴欢觉得好玩,立即凑了过去。
一瞧,发现竟是那只害他挨了打的白色狮子猫,立即嫌弃撇嘴,恶狠狠盯着。
“在这儿在这儿!”
“乖乖,别动别动!”
“哎哟!抓住了!”
“抓住了!”
林元娘站在廊下,拍了拍心口,笑道,“可算是抓到你个小捣蛋鬼了!”
丫鬟捧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送到大娘子身边,屈膝:“大娘子。”
大丫鬟接过去抱在怀里。
“寅哥儿!”林元娘瞧见了世子,立即抛下猫,忙上前来,有些不自在,“你可回来了。”
裴雪寅看向书房。
“是娘亲不好,雪团跑进了你的书房,将你桌上弄乱了,还,还,摔坏了一样东西。”
裴雪寅抿唇,迈步走进去。
林元娘跟着进来,道,“寅哥儿喜欢这个吗?娘亲打发人去寻,再替你寻来更好的,这个瞧着有些旧了,配不上我们世子。”
她随手拿起那摔得珠子掉落不少的舍利塔,丢在一旁,“娘亲做了你喜欢的槐叶冷淘,随我去暖春院尝尝可好?”
“爹爹又咳嗽了,身子有些虚,娘亲去瞧瞧罢。”裴雪寅神色淡淡的。
待人都走了,他拿起舍利塔,一层层打开,拿出最里层的玛瑙罐。
“咔哒——”
舍利子发出幽幽蓝光。
他摩挲着玛瑙罐,掀开盖子,盖子上细小工整的八个字便映入眼帘。
“朝朝宁素,暮暮宴如么?”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几个字,却涌现了对另一个人广阔的祝福。
他抿唇,嗤笑了一声。
朝朝宁素,暮暮宴如:字面意思,宴如,字典里是安然,安定平静的意思。
这几个字我在学佛的人那里见到,给我的感觉有一种朴素的宁静淡泊,看淡一切,回归本心,我觉得很符合女主的心境。
①参考《宋史》庄文太子丧礼。
②本文是架空仿宋背景,跟北方的冲突有参考《辽金西夏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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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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