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阳光比前两天软些，斜斜落在吧台上时，解枕檀正蹲在吧台后面给龟龟换绷带。新纱布是解望舒早上刚拆的，带着点消毒柜的木头味，她绕着猫腿缠了两圈，故意把结打在最里面——这样解望舒就不会趁她不注意偷偷检查松紧了。
解望舒在擦玻璃杯，杯口的水珠顺着杯壁往下滑，在吧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瞥了眼吧台底下露出的半截校服裤，想说“缠太紧会勒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句“今天进了新鲜的草莓，洗了些在盘子里”。
盘子放在吧台正中央，红莹莹的草莓滚成一小堆。解枕檀从底下钻出来时，头发上沾了片猫毛，她没看草莓，径直抱着猫往靠窗的座位走，把自己塞进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吧台。
猫大概饿了，鼻尖在她手心里蹭来蹭去。解枕檀摸出昨天剩下的猫条，撕开包装时包装纸发出脆响。解望舒端着咖啡壶经过，脚步顿了顿，想说“猫条吃多了不好”，但看见她紧绷的侧脸，最终只是往她桌上放了杯温水，杯沿还印着圈淡淡的咖啡渍——是她常用的那个杯子。
整整一上午，两人没说过三句话。解枕檀要么抱着猫蹲在窗边，要么就窝在座位上翻旧杂志，连去厕所都绕着吧台走，像在地上画了条无形的界线。解望舒煮咖啡、擦桌子、给门口的盆栽浇水，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只有在递外卖时，目光才会悄悄往窗边扫一眼。
中午外卖高峰过了，店里空下来。解望舒煮了两碗番茄鸡蛋面，把其中一碗往窗边推了推，碗底的热气把他的影子送过去一点，刚要碰到解枕檀的鞋尖，又被他悄悄往回拉了拉。“面要凉了。”他声音很轻，像怕吹散了碗里的热气。
解枕檀没动，手指在猫背上划来划去。龟龟大概被热气熏得舒服，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直到面的热气快散完，她才抱着猫站起来，端起碗往楼梯走——没走平时的正门，而是从吧台后面的小楼梯上了楼，经过解望舒身边时，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他手背，碗里的汤晃出来一点，溅在他手腕的纱布上。
“抱歉。”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比蚊子还轻。
解望舒没应声，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低头看自己的手背。纱布上的湿痕慢慢晕开，底下的红痕隐约露出来一点。他拿起那碗没动过的面，番茄的酸甜味混着面香漫开来，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挑食，总把番茄挑出来给他，说“哥吃了能长高高”。
下午桑鲸珩来送消炎喷雾时，刚进门就觉出不对。解望舒在擦咖啡机，动作慢得像在数零件；解枕檀蹲在二楼楼梯口，猫趴在她腿上，两人都盯着楼下的地板，像在研究什么重要的纹路。
“昨天说的消炎喷雾，我带过来了。”桑鲸珩把药放在吧台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忽然笑了笑，“顺便带了包小鱼干，给龟龟的。”
猫一听见“小鱼干”，立刻从解枕檀怀里抬起头，尾巴尖还抖了抖。解枕檀按住它的脑袋，却没像昨天那样躲开桑鲸珩的目光，只是抿着嘴没说话。
解望舒接过小鱼干，往楼梯口递了递：“给龟龟吃点？”
解枕檀没接，却松开了按猫的手。龟龟立刻跳下楼梯，围着解望舒的脚边打转，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解望舒弯腰把小鱼干倒在掌心，看着猫埋头啃食，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是解枕檀站在他身后，指尖还捏着楼梯扶手的木刺，指节泛白。
“它不能多吃。”她声音有点闷，却没再往后退，“上次吃多了吐了一地。”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解望舒的手顿了顿，掌心的小鱼干差点被猫叼走。“知道了。”他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那剩下的我收起来，每天给它吃一点。”
桑鲸珩在旁边翻着画夹，假装没看见这幕，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把吧台边的阳光、地上的猫，还有站在一块儿的兄妹俩，都画了进去。画到解枕檀微微松开的眉头时，她忽然说：“我周末要去巷口拍些照片，龟龟要是恢复得好，能不能借我当模特？”
解枕檀看了眼猫腿上的绷带，绷带边缘已经不红了。“它怕生。”她嘴上这么说，却伸手摸了摸猫的耳朵，“但它喜欢晒太阳，你周末下午来。”
解望舒刚要接话，就看见解枕檀往吧台走了两步，拿起桌上的消炎喷雾，对着自己嘴角喷了喷。药水有点凉，她缩了缩脖子，却没放下瓶子，反而往他面前递了递：“你手腕也喷点吧，纱布都脏了。”
解望舒的手腕还沾着早上的咖啡渍，纱布边缘有点发黑。他接过喷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又同时低头笑了笑——解枕檀的笑还带着点别扭，嘴角的痂扯得有点疼，眼里却没了昨天的冷意。
桑鲸珩合上画夹，把画夹往胳膊里一夹：“那我周末准时来。”她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吧台，解望舒正在给解枕檀重新缠纱布，解枕檀捏着剪刀，动作笨手笨脚的，却没再躲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比昨天的画清晰多了。
店里又剩下兄妹俩和一只猫。解枕檀把缠好的纱布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丑死了。”她嘴上嫌弃，却没拆掉重缠。解望舒拿起那碗凉透的番茄鸡蛋面，“我去热一下？”
“嗯。”解枕檀应了声，抱着猫坐到吧凳上——这次没坐最边缘，离他近了些，“多加个溏心蛋。”
“好。”解望舒端着面往厨房走，脚步比早上轻快多了，连带着咖啡机的嗡鸣声，都像是带上了点暖意。
猫在吧台上踩来踩去，踩出几个湿漉漉的爪印。解枕檀看着爪印慢慢晕开，忽然想起解望舒说“他变了”时的样子，喉结动了动，却没再像昨天那样反驳。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像解望舒刚煮好的咖啡。
傍晚的霞光漫进厨房时，解望舒正在给解枕檀热第二遍番茄鸡蛋面。微波炉“叮”一声停下时，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解枕檀忽然从吧凳上直起身：“今天不是星期四吗？”
解望舒捏着碗沿的手顿了顿。碗里的溏心蛋在热汤里轻轻晃，他想起三天前那个周一的清晨——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巷口的薄雾，后来学校群里弹出通知，说“因突发情况，高一至高三停课三天，周五正常返校”。
“嗯，本来该上学的。”他把面推过去，筷子在碗里拨了拨，把番茄块都拢到她面前，“但这周休了三天假，明天周五开学。”
解枕檀没动筷子，指尖在猫背上无意识地划。龟龟的绷带拆了一半，露出的伤口结了层浅粉色的痂，是下午她和他一起拆的。“那天早上……我听见救护车了。”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桑鲸珩说，是高一的一个女生。”
解望舒往她杯里添了点温水，杯沿的咖啡渍被冲得淡了些。“学校会处理好的。”他没多说，只是把凉透的温水换成刚接的热水，“明天要穿校服，你的校服裤是不是短了？上次看见你把裤脚卷了两圈。”
解枕檀低头看自己的裤脚——确实卷着，是上周升旗时偷偷卷的，怕被同学笑“像偷穿了大人的裤子”。她没接话，抱着猫往楼梯走，走到一半又回头：“我的书包在衣柜最上面。”
等解望舒拿着两个书包从楼上下来时，解枕檀正蹲在玄关整理鞋盒。她的白色板鞋摆在最外面，鞋边沾着点泥渍，是上周下雨时踩的；旁边放着他的黑皮鞋，鞋带系得整整齐齐——是她小时候总抢着要帮他系的，说“哥的鞋带像毛毛虫”。
“高二不用戴红领巾，你的校牌找着了吗？”解望舒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拉开拉链时，听见里面传来笔盒滚动的声音。那是她的书包，粉色的，边角磨得有点发白，是初一入学时他带她去买的。
解枕檀从鞋盒里翻出校牌，照片上的她还留着齐刘海，嘴角抿得紧紧的，是去年拍的。“你的校牌在茶几上。”她把自己的校牌别在校服领口，转身时看见解望舒正在往她书包里塞牛奶，“别放甜牛奶，要原味的。”
“知道。”解望舒换了盒原味牛奶，又摸出包草莓味的糖——是早上她没吃的那些草莓做的糖，昨天他特意去巷口的甜品店买的，“明天早自习要交数学卷子，你的卷子放哪了？”
解枕檀忽然顿住，猫从她怀里跳下来，踩着沙发往书包上爬。“好像……落在窗台了。”她往客厅跑，路过他身边时被地毯绊了下，他伸手扶了把，指尖刚碰到她胳膊，两人又像触电似的松开。
窗台的旧杂志堆里，果然压着张数学卷子，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解枕檀把卷子塞进书包时，看见他的书包敞着，里面露出半本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猫——是她小学时画的，说“哥的笔记本要画只猫镇着，就不会丢了”。
“你的物理笔记本借我用下。”她忽然说，声音比刚才自然些，“上周的笔记没抄完。”
解望舒把笔记本递过去，看见她翻到记满公式的那页，笔尖在“匀速直线运动”下面画了道线。客厅的灯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她的影子挨着他的影子，中间没留一点空隙。
龟龟大概困了，蜷在书包上打哈欠。解枕檀合上书时，看见他正在往自己书包里放创可贴——她上周体育课擦伤了膝盖，他大概还记得。“明天放学我来接你。”解望舒把书包拉链拉好，声音比平时沉些，“不用等公交。”
解枕檀捏着校牌的手指紧了紧，校牌上的照片被她按出个浅印。“不用，我跟桑鲸珩一起走。”她往楼上走，走到楼梯口又停下，“面凉了。”
楼下没应声，只有微波炉启动的低鸣声。解枕檀坐在床沿，看着衣柜镜子里的自己——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嘴角的痂掉了一半，露出点新肉。她摸了摸嘴角，忽然想起刚才他给她缠纱布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巴，像羽毛扫过似的。
楼下传来猫叫，是龟龟在撒娇。解枕檀抱着枕头往门口走，刚到楼梯口，就看见解望舒端着碗面站在楼下，碗里的溏心蛋冒着热气，在玄关的灯光下泛着光。
“再不吃，明天开学该没力气背书了。”他往旁边退了退，给她让出路，“我把你的书包放在你床头了，文具都给你装好了。”
解枕檀没说话，从他身边走过时，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是下午给龟龟擦药时沾的。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看见自己的书包放在椅子上，拉链上挂着个猫形挂件，是去年她生日时他送的，之前一直被她扔在抽屉里。
面吃到一半，窗外的路灯亮了。解望舒在收拾吧台，把玻璃杯一个个摆进消毒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解枕檀忽然说：“明天早上想吃你做的三明治，加煎蛋。”
消毒柜的声音停了。解望舒转过身，灯光落在他眼里，像落了点星光。“好，加两个煎蛋。”他顿了顿，又说，“煎得嫩一点，像溏心蛋那样。”
解枕檀低头吃面，嘴角悄悄弯了下，没让他看见。龟龟跳上餐桌，在她手心里蹭来蹭去，她摸出最后一根猫条，忽然想起下午桑鲸珩画里的影子——她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叠在一起，像被阳光焊在了一块儿。
夜渐渐深了，吧台的灯暗下来时，解望舒往她房间门口放了杯温水，杯沿还是那圈淡淡的咖啡渍。他听见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了这夜晚的安静。
母鸡母鸡咯咯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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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返校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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