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
偷渡。
原本这这两件事发生在战场上，就已经足够让人忧心了。
更别提这其中还包含了错过击其半渡的机会的懊恼，此时敌军已经冲到自己脸上来的紧张和危险……
王祥并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将军，他也曾经跟着赵王走南闯北过，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从属于斛律羡部的一个小小参将——他的头顶上还有其他将军带着他，让他不需要直接去面对那些最为艰难的境况，不需要承受最重的、最有心理压力的决策。
所以，严格来说，他并不是那么富有经验的一个将军，他的能力确实没有那么的……擅长临机应对。
他几乎是愣在原地，足足过去了三四秒钟，他才终于抬起手来，往自己的脸上恶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他的皮肤上很深地浮现出了个红色的巴掌印来。
他快速朝着前方跑去，就顶着这么个鲜红的巴掌印，拔出腰间的配剑来开始指挥。
*
夜袭，是个相当吃配置的战争方式。
因为，虽然它是个有一定概率把敌人蒙在被子里面打死的概率，但是很显然，它是个风险相当大的战术。
一方有夜盲症的问题，另一方却也未必没有，就算真的没有吧——郑含章这两年里给她麾下的士卒们投喂的大概可以算是这个年代最好的餐食，让他们能够获得最为全面的营养，所以如今军营中的夜盲症，其实已经降低了很大的比例了。
——但是，夜盲症尚且没有被完全消除，不管怎么说，夜间的视觉条件就是无法比得过白天的，所以该兵荒马乱的时候，仍然会兵荒马乱，那些会手忙脚乱的，照样还是会手忙脚乱，哪怕平常有多少高强度的训练，有多少适应性的训练，仍然会有一些人在真正实战的时候因为心理压力不过关而出现一些怎样的岔子……
郑含章是此时最紧张的人。
这也实在是怪不了她。
谁让这种面对面、实打实的战争是吃瓜系统所无法左右的，就算再怎样利用各种关系、通过提前获得信息来完成“未卜先知”的设计……都无法达成战场上的、最终确定的胜利。
冬夜水流冰寒，她就没有随军一同出征，而是在后方的大营中等待着前头的消息传回来。
这一次刘毓都上前线去了，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王稚。
王稚握着她的手，两个人的手指互相交错着，都有点儿发冷。
王稚握手的动作甚至有些紧，夹着郑含章的指节，甚至夹得稍微有一点点疼痛，但是郑含章看起来完全不这么觉得：她垂着眼睫，睫毛时不时地眨动着，仿佛她手中的暖炉已经熄灭了，其中的炭火再也无法对外释放出充足的热量，四周的冰寒包裹着她的身体。
沉默的一段时间过后，王稚开口了，开口后的声线带着颤抖，像是一段绷紧到了极致、而指腹尚且压在上头，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开的琴弦：“殿下，您说施钺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这次的计划是很险的，施钺和卫云庭带着的是在训练的时候最为优秀的那部分士卒，乘坐着大船顺流而下，一直到船开始撞上铁索的时候，他们就要准备着把船底部凿开一些口子，让它慢慢准备着下沉。
在造船的技巧上，郑含章是真的没什么技巧——毕竟这玩意在穿越小说啊、科普视频当中出现的次数并没有那么多。
在更多时候，那些小说中会直接拉出中原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水军实力差距，直接用天下第一、或者只要进行一点考古式科研的研究，就能重回世界第一等实力的水军，直接对外界进行降维打击。
但是……不行啊。
这会儿郑含章根本吃不上那起码要再过一千年才能吃上的红利。
于是只能向内而求诸己，掏出了龙骨技术，又搞出了水密舱。
然后……她就把自己燃尽了，只能让李锐那边慢慢开始研究起来，将来等到把南方给占了之后再找找有没有什么专业的造船技术。
不过，龙骨的出现确实对当前的船的坚固程度有了极大程度的提升，而水密舱确实很好地避免了船容易沉的问题——而放到现在，也能够比较准确地控制下，用比较安全的速度、可控地让船在时候沉下来。
这些都为船上的那些人能够全身而退提供了最基础的科技条件。
这样的计划，前期当然是演练过的——郑含章是很相信，韩信能够成为运用水势最强的将帅，正是因为他总是会在开战之前先好好实验一番这个计划应该怎么进行才能打出最好的战绩。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能够看到比巨人更高的风景，郑含章是很相信这句话的。
其实，说句实话，在几次的演练中，施钺和卫云庭带着的那些人都表现得相当不错，船与船之间连接上的铁索让他们能够在船和船之间比较平稳地行走。
照理来说，郑含章和王稚在旁观了那么久的战争演练，她们俩都不应该那么紧张了，但是放到现在，她们俩却仍然……
嗯。
好吧，应该说，现在最为紧张的人变成了王稚，郑含章在意识到她的紧张之后，转而开始安慰她：“现在应该已经上岸了。”
她暗搓搓地打开了吃瓜系统。
偷偷地，她确实瞥到了施钺和卫云庭的名字。
施钺确实已经下了船，但她没有径直朝着浦口津这儿的战场而来。
*
船首上特别设计的撞角，就像是攻城时候用来撞击木门的攻城锤一样，带着水流的速度，强势地撞在了铁索上。
船身瞬间爆发出颇为巨大的动静，然而在片刻之后，它还是平稳地继续往前了，铁索沉入河水中，失去了阻拦的效果。
施钺亲自下到船舱底部，她对于时间的观念比起这艘船上的其他人都要更准确一点，她很清楚，那压了石块的船应该以怎样的速度进水、用怎样的速度缓慢地沉下去。
甲班上的众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船行的速度正在逐渐变慢下来，已经到了他们可以从船上放下小船，跳到小船上，然后快速靠岸的那条线。
施钺亲自准备好了钩索。
每一步动作都和之前预演的时候一样，她稳稳地站在了船首上，她身边那几个曾经和她一样在山林里打拼，因为跑得地方太多，所以对于船上那些颇为颠簸的感觉都还适应得挺好。
身后的这些人快速地划船，在大船造成的声势掩盖下，这些小船撞破水波的声音根本无从听见，点亮的火把的光芒倒映在水波里面，施钺回头，她在后头看到了卫云庭，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自在。
她知道卫云庭是有点出晕船的，情况不严重，所以才会被派到船上来，但是舒服肯定还是不那么舒服。
她又回头看向前方——
未到浦口津的岸边，四处静悄悄。
四周有些低矮的、不够高的丛林，走在最前面的士卒抽出腰刀来，将这些丛林中砍出一条得以通行的小路。
船上的人本来就不是很多，聚拢在了一起也只有两三百之数，投入到战场上，甚至还不够做为尖刀的部队的。
通行过这片区域，也确实就只需要这么点儿狭窄的道路就可以了。
这一段的岸边，赵国完全没有安排巡逻的人手。
赵国是自信吗？还是因为对于战争的利益最大化已经考虑到了个最高的水平？没人知道，或许是他们觉得雍国不应该拥有太高的战争能力吧，没有那么多的潜力、无法在一些不那么划算的地理点位上下功夫。
不过，施钺觉得，如果换作了是她自己，她也不会觉得雍国会在这儿安排一路人上岸——又何必要呢？任何不了解如今的洛州能够拿出多少东西来，底气有多么足的人，应该都不会额外消耗那么多的兵力在各种几乎没可能的地方铺开防御。
她咬着竹管，小心地朝前走去，火把已经被熄灭了，前后都靠着训练出来的夜视能力向前。
斥候曾探报：虽然赵军没有在岸边设置什么巡逻的士卒，但在丛林之后，却有哨岗的存在。
*
深夜中突然将被惊醒的士兵收拢起来，调度指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卫云庭曾经对郑含章说过，在夜袭外加偷渡的外环境下，他带着洛州的士兵，也只有不到六成的概率可以快速集结军队，形成有效且强力的防御。
王祥的实力当然不如卫云庭，他也不能算是浦口津这儿驻军们最认可的将军，原本也还需要一段磨合的时间；
况且，浦口津的守军本身，也比不上洛州的士兵们，没有那么好的身体素质，更没有那么高的受训程度。
王祥咬着牙努力去做，他感觉到雍军冲的速度很快，并且协调配合得很好，同他以前跟着赵王、斛律羡在战场上遇到的敌人都不一样。
他调度的兵力碰撞上去，就像是水流碰撞到了石头。
王祥咬咬牙，吩咐亲兵准备突围——但不是和他一起走。
“右营那边，速去调度，再派人报信京中，”他咬着牙，每个字词都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浦口津怕是保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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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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