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从一开始的迅猛向前，到沉在江水之中，总共也就没过多久时间，它沉得好快，王祥并不是没见过沉船——但这船里就算是塞满了粮草，也不至于沉得如此之快。
沉船……铁索……
那黑幢幢的影子在他的大脑中，连带着这些词汇一起全都搅乱在一起，扭曲成一个巨大的、即刻就要将他鲸吞其中的漩涡。
巨大的吸力将他的大脑向下拉去，让他无法思考，直到听到喊杀声，看到火把的光芒——这些都在向他靠近。
王祥浑身发冷。
*
深夜，渡河。
这是有可能性的一种操作，毕竟在这种时候，夜盲症什么的颇为普遍，一到了晚上就看不见，因此在兵家的诡道中，夜袭什么的都是最常见的操作了。
但是，在渡河之前也得做点其他准备吧，否则尚未至春的河水里面也太过寒凉了，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够趟过的——郑含章是这么认为，至于说其他的那些将帅都是些什么想法，郑含章就不知道了。
事实上，在郑含章看来，让士卒在渡河之后直接战斗，本身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士卒的战斗力，因此，在她意识到了聿水横挡在她和她的战略目标之间的时候，她就开始计划起了怎么渡河。
严格来说，聿水并不是很宽，也不是很深——她在沙盘上比划着，手指从某一处来到另一处。
或许……可以造桥。
造桥最大的问题，在于无法提起速度，无法快速完成的桥以及工程队都会被隔岸的敌人当成靶子射成刺猬。
这和攻城其实有点儿相似，攻城需要堆土山、挖地道之类的土木工程，在这个过程中，城头的那些守军也会把下面的人当成站着的靶子来射。
但是如果土山已经堆了起来，那么站在土山之后的士卒就可以减少自己被射成刺猬的几率——而如果河上的桥已经建造起来了，那么，士卒可以把渡河当成是正常的冲锋，而不是身体被冰冷的水裹挟着，歪歪斜斜的、躲避什么的都被极大地限制着了，最适合被“击其半渡”。
要怎么更快地架起一座桥呢？
郑含章最先想到的，是或许可以把桥梁的多个部分拆分开来，送到聿水前面之后，再把它拼接起来。
然而郑含章自己否定了这个选项，因为她在这儿的历史上找到了这么个惯例——刚刚好就是发生在赵国的事情，刚刚好，就是赵王干的事情。
赵国必然会防备着她这么干，就算聿水的守将本人没有这个意思，赵王也一定会提醒他的下属。
郑含章没有逼着自己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毕竟当初考虑这件事的时候，距离正式的开战时间还有蛮久，于是，她相当果断地把这一份工作扔到了参军会议上头——对于郑含章自己来讲，这玩意已经可以改名成为洛州军事人才后备培养基地。
做为一次考核，每个人现场想主意。
有群策群力的机会，谁还那么辛辛苦苦地一个人干活啊。
大多数人的选择是用天时，也就是寒冬腊月——毕竟在他们的观念中，因为战争的主动性是把握在他们手中，因此，他们认为季节也一样把控在了他们的手中。
一部分人想到了浮桥之类的办法……
但是郑含章笑眯眯地告诉了他们，这场战争的时间并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哪怕他们会比赵王更快地对着赵国宣战。
郑含章能够看到赵王的计划，赵王和赵太子的准备，也是非常详细的一整段：谁能够想到，世界上有人可以对着他们的计划了解得那么清楚呢？谁能想到，会有人正在探头直接看向他们的桌案？
当确定他们对计划就是将全国上下的军团集结起来，以绝对强悍的力量汇聚于一点，从而直接敲开雍国的边境，从而以足够快的速度，直接穿透郑含章的防线，咬到雍国最为柔软的内里。
所以，只有卡着这段时间，郑含章才能确定，她拉起来的部队，能够以最小的损失、最大的优势，最快地达成自己的战略目的。
于是，那些原本开开心心挑选着冬天一定会结冰的日子，在那边计算着应该什么时候杀将过去，把赵国打个措手不及的参会者们一下子懵得非常厉害，在继续现场翻书、对着沙盘寻找合适的地形……等诸多的努力之后，施钺挠着头，问那要不干脆直接乘着船去聿水，然后到了地方大家从船上跳下来得了。
毕竟，水军训练中就包括了跳船这个部分——那些陆军呢……虽然大多数都和水没有多少亲和力，其中甚至相当一部分估计都有晕船的毛病，但稍微训练一下的话，或许勉强还是可行的。
这话说出口之后，施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她觉得这个办法着实得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于是她又缩了回去，继续皱着眉头，从本来也就不多的可参考案例中汲取着举一反三的养料。
一旁，卫云庭在沉默许久之后，道：“或许，船可以是桥。”
他慢慢地说：“浦口津乃是要地，又不在我国与赵国的边境上，赵国一定会在江中横亘铁索，阻拦船行。”
刘毓立刻道：“这是已经想到过的问题，李锐等人正在研制可以撞断铁索的船首，若是能够解决龙骨材质的问题，横江铁索，大约也不是什么太难解决的问题。”
卫云庭：“那么，船是可以开到浦口津前了。若我所记不错，从河水转入聿水的这一段，地势降低，水流湍急。”
他稍微调整了下沙盘上的模拟：“古书上没有记录，但这一段……应该是被冲击得略低了些的。”
李由之：“船确实可以为士卒提供掩护，那么，在屿明城上船，一直到浦口津再下船么？”
毕竟，船体是不怎么害怕箭矢的，就算箭矢射在了船体上又如何呢？那样深深地镶嵌在船体中，凿出来的孔洞也无法造成船体进水的问题，而船也不会因为这些箭掉血条——除非箭矢太多了，导致船某一侧的重量逐渐超过了正常阈值，但……说白了，这些船本身的重量也不轻。
郑含章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多的训练水军时间，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船。”
北地多不习水战，就算军队中造船，基本上也就是为了运粮而造船而已，这种情况下造出来的船，基本上都只具备了“能在水上通行”这个最为基础的功能。
一群旱鸭子，想要迅速训练出跳船的本领……这又不是一二一喊口号，把队列给排得整齐起来那么简单的事情，郑含章承认自己在整兵方面的能力，除了最基础的军训内容之外，也就只剩下通过保证对方相对优渥生活，尽量拉动这些人的主观能动性了。
郑含章若有所思。
想要在北方搞水战，总共能玩的也就那么点——反正是绝对无法搞出什么花头来的。
那么，既然水战无法发挥，那么直接当成水上的陆地战斗呢？不把船当成战斗发生的地方，而把船当成某种战争过程中会用得上的工具——这不就变得方便多了吗？
反正，水军是具备跳船能力的，而洛州制造的船，确实有通过铁索的封锁，来到浦口津的能力。
那么或许……
郑含章沉声问道：
“沉船造桥，如何呢？”
*
这个计划相当险，有着极大的不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同样的：它一但能够成功落实了下来，那效果绝对不会差。
浦口津距离河水与聿水的交界处的距离还是蛮近的，如果在船转过弯的时候跳船，那船本身会顺着湍急起来的水流径直加速起来，一路撞过层层的横江铁索，来到浦口津前——并且，船身伤痕累累。
聿水的深度是已知的，在前朝还没有被分裂成燕国、雍国和赵国的时候，前朝的皇室曾经派出过朝中最强悍的将领，对方有几次渡过江水的记录，各个季节的都有，足够确定相应时节会有的水深。
可以通过测算和实验，得到船在什么时候沉下的数据，从而反推出，怎样的船可以在浦口津的位置沉默，一层叠一层地，用船身铺处一条露出在水面上的通路。
这些尝试，终于在此时成为了现实。
在过去的这些时间里，洛州的士兵在翻越崎岖地形这一项目上经历了相当数量的训练，已经变得非常熟练起来，于是表现在如今，就变成了雍国士卒们能够从水中找出连接的铁链，快速地通过这条从水中隆起的道路。
喊杀声从河面上快速靠近，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在四下逐渐变得浓烈起来的雾气之中，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直接从水面上冲过来的、就像是直接能够踩在水上，获得了神明的加持一般。
那些骤然听到了声音，着急忙慌地从睡梦中醒来的赵国士卒们值来得及探出头来看，却发现部队已在近前！
强渡浦口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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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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