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二月,初四日,将及惊蛰。
窟合真大败楚王于居延城下,斩首七百余,获辎重无记。
孟春二月,十一日。
楚王复出城与之战,未及成阵,窟合真使部众骑射驱驰至于阵前,雍军大乱,窟合真复亲上马,挽弓射楚王,中其盔缨,雍军哗然而溃败。
孟春二月,十二日。
窟合真叫骂于城下,楚王莫应之,乃攻城。
城中百姓与士卒杂居,公私混乱,无复次第,楚王亦莫能御。
孟春二月,十五日。
窟合真于城东北垒土起高台,渐与城墙齐,城内齐射,窟合真军不得入城。
孟春二月,二十三日。
两军相持,楚王幕僚廖云曰:“窟合真远来,况是草原之兵,必无粮草,且与僵持,不出半月,其围自解。”
楚王纳其言。
孟春二月,二十六日。
楚王因前伤复作,疼痛难忍,晕厥不醒。遂疾送往长安,城中无主,乱复生。长史肖计之权代掌兵。
春三月,初五日。
楚王及长安,上大惊,斥责不已,然楚王仍处昏迷,人事不省,上又涕泣,言此时何人复可救居延。群臣皆曰:赵王含章或可,然此时赵王在三晋,焉能胁下生双翼,朝夕间至于居延城乎?
禁卫统领、大宫伯庄煜进言道:卫廓或可。
上踟蹰,即回后宫,陈皇后上书,曰卫廓年老,恐难禁奔波,若败,更伤军心。
上知其言切,然国事沉沉如磐石在心,焉能不忧,遂拂袖而去,宿窦氏美人宫中。
……
居延城前,窟合真帐中。
与北地胡天飞雪,连天皆成灰白一色的环境不同,居延泽这边的环境对于这群北地的胡人来说是真的不错,到了二三月的时间里,光是气温就比他们那边暖和了不少。
居延泽也开始化冰了,他们在居延泽边上驻扎,取水也算是便利。
于是,一如既往的——就像是在草原游牧文明和中原农耕文明在过去的一千年时间里互相拉拉扯扯你来我往纠缠的那样,没有发生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窟合真这边听到了很多躁动不安的声音。
像是经过一整个洞天都埋在冻土和厚雪下面的草根,到了这个季节,就是时候要从逐渐开始软化的泥土里面网上长,一直长到整个草地都被一片绿油油的所覆盖。
这些钻出来的草在说什么呢?他们在说,居延城这个地方好啊,这可太好了,比北地好太多,要是能把部落都迁徙到这个地方来岂不是滋味极美?
窟合真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并不仅仅是为了贪图南方这些比北地肥沃的土地、更繁华的城市。
他还有从草原到城市中去的想法,想要像是前朝的那位太祖一样,因为机缘巧合带着大军南下,随后一步步将国家的政治中心从北边迁移到南边去,一直到变成一个横跨整个江水以北的大帝国。
要知道,一直到现在,当时这个运气极好的部落留下的影响还在呢——如果不是这个王朝的关系,赵王手下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鲜卑武勋,他们都是当年镇守在边关上的武将,一代代地因为个钟机缘巧合传承下来,或者落魄,或者是出走他乡有了什么际遇云云……
总之,窟合真能够参考的前辈中,上一位刚刚完成了一场对于草原文明来说的壮举,成为了偌大一个中原王朝,乃至到现在的文明给养。
窟合真虽然嘴上并未说起过自己对于前朝太祖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他从来都是把前朝太祖当成一个“偶像”去看的。
树立在他前路上的一个高高的泥偶土人,因为进了太庙,所以身上还涂抹了些金银漆彩。
但他对于这个偶像的态度,就像是当年唱大风的那位,看到始皇车马如流水过,感慨的那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毕竟前朝太祖已经死去了那么多年,别说尸体骨血还剩下多少,兴许就连棺椁都已经被盗墓贼开了,甚至有一定的可能弃尸荒野,骨头被野狗叼走加餐,想要取而代之的话……好像换到的也不是什么好待遇。
窟合真在这个地方驻军的时间已经有了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每每看向面前这座居延城,就觉得这座城应该被转到自己手里来。
这里已经被修筑起了非常完善的防御设施,将近前年的时间里,这里始终在被一层一层地加固着。
他想要这座城池,想要攻打下它,用它做为起点,一点点把雍国的腹地蚕食干净。
一般来讲,中原王朝最强大的兵不都需要放在边境线上,或者放在京城里吗?
毕竟,边境线才是抵御外敌的地方。
所以,在窟合真的眼里,他只要突破了这条线,进入雍国国境之内,他眼前摆放着的,就会变成许多柔软而丰腴的美味,全都是容易撕咬的肥肉,可以轻易让草原上吃不饱的、凶悍但是干瘦的汉子变成一个精壮的猛士,全天下在他的拳头和刀箭之下都只能屈膝投降。
他等待着这座城的崩溃,他的攻城虽然不怎么顺利,但是先前和这座城中的士兵交战过后的经历告诉他,这座城池并不是什么硬钉子,如果能够把城墙这道最后的关隘给破除了,后面就是任他攫夺的地方。
虽然这块骨头有点难啃,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牙齿足够锋利。
有人劝他还是撤兵为好:哪怕只是撤到从前小可汗的王庭那边,至少获得一些牛羊补给,在从赵国那边打来点儿秋风呢?
但是说这话的人上一秒还被窟合真微笑以对着,下一秒就直接被他从腰间抽出刀来,将脑袋砍掉。
那人的脑袋像是一只圆球一样在空中抛飞出去一些距离,随后,伴随着脖颈中喷出来、甚至将窟合真的帅案都喷溅得到处都是猩红色的血点子。
头颅滚到了角落里,眼底仍然倒映着窟合真挥刀那一瞬间的惊恐。
当即,就没有人再敢说这话了。
但是,窟合真知道,他们其实不能在这里围城太长时间,因为粮草确实是个问题。
粮草是所有游牧部落的问题——对于他们这个形态的政治集合体来说,粮草永远是一个无法得到稳定保障的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稳定的后勤来源。
说句实话,如果草原上能够有足够养活自己的吃的喝的,他们一开始也没什么必要兴师动众地南下来打这些中原王朝的秋风,不是吗?
窟合真的粮草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怕是赵国在背后援助,也绝对不可能今天送了明天就到,他要是不能在十天之内踹开居延城的城门,为了还能够安安全全的、不遭遇粮食危机地回到王庭去,他就得老老实实撤兵班师。
窟合真虽然是个暴戾、而且非常唯我独尊的家伙,但他并不狂妄自大,也并不愚蠢,他是个能成事的人,因此格外知晓此刻是他的良机。
天下所有三分之势,终究不会如三角那样稳固,彼此勾结也会彼此背叛,他早早做好了要和赵王撕破脸的准备——靠着吃赵国的粮草、打雍国的地,窟合真意图借着这两国之间的斗争而崛起。
此时赵国前线情况不利,对他来说更是好机会:最难抗的那个会让赵国元气大伤,而雍国后方的孱弱则可以让他获得变强的机遇。
窟合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弱,则赵王食他,他强,则他以赵王为食——草原上从来都是这样弱肉强食的法则,于是他靠着足够心狠,以及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杀死了挡在他前面的那两个肉块。
他拍桌子,下了命令,十天之内一定要将居延城抢下来 。
如果不行的话呢?
没有不行这件事。
他能一箭直接将雍国的那个什么楚王的眼睛射瞎一只,当然也就能在十天之内把这座早就应该开门投降的城池打开,这地方让他枉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和时间……窟合真心下暴躁,甚至有了点屠城的想法。
是的,屠城,虽然这会对他在雍国地界上的统治制造很大的麻烦,但是他身边的这些,原本只是因为恐惧他而跟随过来的部族,会因为他允许他们随意劫掠的大方而对他死心塌地——至少最近几年,是如此。
况且,恐惧未必不是好事。
春三月,初八日。
窟合真再统兵,攻居延城。
时天昏而云翳,不时雨来,绵绵不绝。
春天的雨在惊蛰之后才到了,比往年迟上些许,北方的胡人对中原的物候了解不深,雨也是一样。
于是,一直到他们堆起来的土山在这场绵绵不断、昼夜兼持的春雨重骤然垮塌——直到这时候,这些胡人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他们的土山下面,城内的那些士卒们挖出了一条地道。
这场垮塌发生在夜间,有天时的影响,也有人为的影响。
露出那地道后的仅仅不到喝半盏茶的时间里,便有城内军队自地道冲出,为首一人骑白马,夜着白甲,甚是显眼,他不仅如此放肆地将自己突出于众人之中,还高声呼喝:“我乃雍国无名小将师玉楼!窟合真,你可敢射我一箭!”
长安派来的人并不是卫廓。
或者说——师玉楼并不是被派到这边来的,早在楚王新败的第一时间,他就只带着几个师家给他配备的亲卫,几乎是单枪匹马地赶赴居延城去。
一路风霜雨雪,尘灰扑面。
总算是在居延城里彻底乱起来之前,抵达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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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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