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用弩射出一箭怎么够呢。
卫云庭是个严谨而周密的人，表现在沙盘中，就是他虽然很多时候会有孤注一掷的表现，但是往往他会给自己准备上一份托底。
这种想法放在现实中也是一样的，哪怕这一箭中了也不能就当作赵王真的被这一箭给带走了，卫廓甚至还曾经给他讲过心脏长在身体右侧的人，被人一刀将胸穿了过去，最后竟然也长好、还活了下来。
况且此时赵王身边的那些将领士卒都背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扰到脚步慌乱，都朝着已经跌落马下的老赵王拥来，再更慌乱一些甚至能够到了踩踏的程度，他冲锋上前，也同样是为了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毕竟，配剑或者头颅，之前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够一件都不能为殿下拿回去——就算殿下也不是很在意这种话的人，然而要是不能履行自己先前放出去的话，多多少少还是会羞愧脸红。
考虑到自己那么容易脸红，卫云庭不太好意思地心想，他最好还是不要让殿下抓住一个可以日后随时提起来调侃他的由头。
因此他趁着此时的混乱冲锋向前，挤压着那些仓促排列成行，试图挡在他和老赵王之间的士卒。
这些步兵基本上都身经数十战，哪怕没有上官指挥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们组成密集的列阵——骑兵其实没有很多人想象中的那样天克步兵，也不存在什么马蹄子下去之后就能够踩死全部的、只有在想象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如果骑兵的速度拉不起来，被步兵包围起来了就是一个死，蚁多咬死象嘛，这句话对于巨象与蚂蚁的反差来说尚且能够成立，更何况大家都是人，一刀一枪地捅上来就够在人身上开出三个窟窿眼了。
老赵王将自己身边的人训练得非常好。
雄主之所以能够成为雄主，其背后还是很有缘故的。
卫云庭此时就没能在面对着这样一圈步兵的时候拉起速度来。
他也没办法将速度拉起来，此时也就只能将骑兵当成长得更高的步兵来打——比如说，和那些步兵短兵相接。
他的盔甲确实很好，武器也很好，卫云庭能够感觉到，其实有些攻击是落在了他身上的，但是那些在他的盔甲上留下了痕迹的攻击，除了那些势大力沉的打击之外，都并未真正伤害到他。
殿下一直以来都如此重视着冶炼和技术，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卫云庭此时当然不会用马槊——它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中也施展不开，他反手将长刀一拉，一串血花迸溅到了他的脸上来，在这个尚且没能回春多少，风仍然冰寒的时刻，灼热地糊在了他的睫毛上，几乎令他的脸颊感觉到了刺痛。
老赵王被搀扶起来了，他到底是没有直接跌落在地上，被二次伤害加重伤情，因为已经靠近了上来，所以卫云庭能够看到老赵王的嘴角正在对外流出的血沫。
他伤在了肺。
这些关乎五脏六腑的伤势，卫云庭都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军队里的将帅啊，总归是要到军医那边去看看受伤士卒的——并且，郑含章在这方面的要求特别严格，她要求军中每个人都去学习一些简单的包扎，还有认出一些最基本的药材来。
也就是雍国的这一块地不是那么的适合种植，否则郑含章非得开始大批量地种植各种各样的菜肴，什么板蓝根啊、什么艾草、侧柏叶、黄芪的，她肯定都会开始大棚种植。
别说什么集中在一起种出来的效果没有野生的好，也别说什么年份不年份的问题——她要的就是这些药能够见效，而不是这些药物的疗效有多么的出众。
这些都是用来在战场上救自己的，饶是如此，在士卒当中，真正学会了这些最粗浅的知识的也就只有一成都不到的数量。
郑含章面对着这样的数字是非常崩溃的，但是崩溃也没什么用，毕竟她就算自己对着床扔上好几次枕头，也不至于就能提升这个比重——就像是他们学习文字的效率。
不过卫云庭从来都是好学生，也是个足够聪明的学生。
老赵王中的一箭重创了他的肺部，如果没有水平很高的军医快速上来为他医治，他会先因为血沫滞塞呼吸而死。
他大概是感觉到了窒息，以及每一次呼吸时的剧痛，因此他试图张大嘴，来捕获更多的空气，但也为此呛得咳嗽。
他很痛苦，但是这痛苦尚未结束，倘若幸运的话，在这一场战役中他就可以解脱。
但是如果不幸运的话——
卫云庭突然失去了让身边人掩护着自己，让他在对着老赵王射出一箭的想法，他在想着，或许将对方放回去会成为更好的选择。
不管是慌乱的撤退，又或者是……关于赵太子的复仇。
他的念头快速转过脑海，下一秒，他斩断了一根朝着自己刺过来的枪，并在转头时刻看到对面——也就是和他们相对着的方向，从围绕在赵王身边的这一群士卒的另一边冲杀过来的军队。
光是靠着披甲的程度就能清楚看见了，这一队一定是洛州的兵马，卫云庭没有去看后头的那面帅旗，没有去看快速传递的、跳跃的旗语、也没有去听那些鼓点，但他知道自己回头时能看到些什么。
他甚至能够在脑海中具现地“看到”那幅画面。
郑含章挑选的指挥之处在一块高地上。
用比较偏颇的话来说，那么战争就是集合信息与分派信息的艺术，高处能够更容易地收集战场相关信息，也能够保证更多的人看到旗语的指挥，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
若非洛州曾经当过前朝的都城，拥有统领北地全境、详细的地理水文资料，而赵国、雍国分裂的时候，远走的老赵王也没能来得及带上这些文刊卷轴，反而被老陈尚书收了过去，后来又出现在了陈皇后的书房里，以至于被郑含章打劫过来，成为了她这边开出来的宝箱，她也不至于能够提前那么久地为自己规划、选择好一处指挥专用的场所。
卫云庭的那一下，她是看清楚了的，怎么靠近的、怎么找到机会的、怎么射出去的、怎么命中赵王的——她在卫云庭抬起弩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后面的判断，于是，当卫云庭尚且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射出那一箭的、人弩合一的这状态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将指挥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战场上嘛，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出工出力的，无法和敌军接触到的那些后排的士卒，理论上来说就都只是制造臃肿闭塞的绊脚石而已——所以要把他们从这里搬走，放到其他地方去，成为砸向敌人的武器。
前方将赵军顶住的压力吞吃下去，甚至开始往前穿插的队列逐渐多了起来，在一些位置，人开始聚集、变多，出现并不必要的集聚。
郑含章就从这些位置抽出了一支队伍，直接朝着另一边压过来。
同样的人数，傻子才让他们直接去增援卫云庭呢，前后夹击才是神中神，一切的绕后、穿插，不都是为了前后夹击吗？
到来得是稍微晚了一点没错，但时机确实也还卡在那个“刚刚好”的范畴里面。
那些步卒的防线被压破了，就像是被放置在两根筷子中间的生蛋黄，很快便被弄破了那层脆弱的薄膜，让蛋黄液流淌出来。
卫云庭在突进的压力减弱的第一时间就踢夹马腹，洛州能够弄到的马其实比起北方草原上头的马还要更好一些，至少在个头上，从西域小国哪儿弄来的马匹更高、力量也更大一些。
在前面的阻力消失之后，他飞快地冲到了赵王的身前——此时已经有力士抱起赵王，在四下中国人的掩护之中朝着后面退去，相对来说，这已经是最不颠簸的了。
卫云庭的刀接连砍在好几个将赵王护佑在后的将领身上，他的亲卫也从他左右涌出，将他冲击出来的这道缺口撕裂得更大，让他成功突到了老赵王身前。
此时再想要斩下老赵王的首级基本不可能了，他身边的那些人能够保证卫云庭在做到的时候自己也被一换一——要是在这种时候被一换一了，卫云庭都不敢想郑含章得在给他上香的时候骂他多少句不带重样的。
况且这也不是必要的目标。
没人想到他伸手去捞的不是老赵王而是他的佩剑，甚至还因为距离原因，从马上侧腰伸手，竟然也只拽住了最尾巴上的剑穗子，随之猛地一拽，将这把剑从固定得很好的剑鞘中抽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危险的曲线之后，被他握在了手中，随即把自己腰间配的那把剑递给了身后的亲卫，把赵王的剑放了进去。
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的顺畅，就像是一个小贼从有钱老爷身上摸走了荷包，随即转手往兜中一揣，自如地挺胸抬头——他反而露出几分有钱老爷的姿态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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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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