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太医们还是很有本事的。
他们中的一部分是禹州这儿，曾经专门给此地的豪强贵族们看病的行医世家中最厉害的子弟，做为贵族养士的存在，他们的技术自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另一些就是当年被赵王在前朝覆灭的时候拖拽带走的太医，又或者是再军队里挖掘出来的、野生但是技术相当在线，手法特别干脆的军医。
总之，这群人绝对不是吃干饭的，甚至也没有南方吴国的那些太医们似的，因为代代传承下来的伴君如伴虎信念，而在一些时候不敢动用需要赌一赌的狼虎之药。
他们被老赵王影响很深，老赵王的出身绝对不好，因此他年轻的时候从来都是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头的，哪怕到了五十岁，也没有变得那么的贪生怕死。
经过了一些赵太子知道自己一看就要心头发颤，于是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的治疗之后，他们确实将赵王抢救了回来。
但是同样的，这一箭将他伤得很深，因此他天生的好体格基本上就搭进去了，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那个五十出头却仍然像是才刚刚四十一二岁，仍然能够虎虎生风地挥舞长槊的帝王，而是个虚弱的，不能太剧烈地运动，不能过多地动用脑力，不能熬夜、很多东西都不能再吃的……像是琉璃那样脆的老人。
已经很不错了，不管太医们有没有这么嘴上说，但肯定有人在心里这样想——要不是还有这么好的身体底子在下面垫着，在战场上中了那一箭的瞬间，老赵王就能够先自己一命呜呼了去。
他不得不平静下来，彻底从一个身上还带着武将、统帅光辉的人彻底变成一个帝王，但哪怕是这样，赵太子仍然心满意足地握住了他重新变得温热、不再因为发烧而显得冰凉的手。
老赵王在苏醒过来之后，因为身上的伤，仍然不能坐起来靠着床头说话，于是只能躺在床上，与一旁随便掇了张凳子就坐过来的赵太子轻声说话。
他现在的任何一个动作仍然会牵动身上的伤口，呼吸也仍然还是疼的，但是老赵王做到了无视它们，他颇为平静地向赵太子问起了这段时间的朝堂，情绪和他尚且健康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几乎没有太大的波动。
赵太子一一说了。
他监国的成绩其实相当不错了，哪里都没有出乱子，给前线的后勤调度也都非常准时而合适，不管是哪位帝王来看，都得承认这孩子确确实实是个优秀的太子，属于是那种百年之后将自己的王朝托付给他，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好孩子。
老赵王听了就笑，笑得也非常虚弱，听起来有种随时可能会把自己肺上的伤口给磕裂开，他也确实咳嗽了两声，差点把赵太子给吓得从座椅上摔下来，他凑上去，看到老赵王没有吐血，这才稍稍放心下来一点，又坐了回去。
老赵王道：“莫要太紧张了，汝父还没有虚弱到这个份上。”
随后他说：“你那边那个，草原来的丫头，现在怎么样？”
赵太子回答道：“去告知她窟合真死讯的时候，她就自请从宫殿中搬出去，只乞求了在后院有一间宅子可以住着，除此之外，她还说，倘若担心她心向草原，也可以让她搬出去住。”
须蜜多自己，对于赵太子来说可以算是一点儿没有价值的一个人，哪怕她因为什么都不懂，而在一开始表现出了更超过太子妃的“可靠”，可惜现在的草原局势一夕巨变之后，她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也就自然而然地冷了下来。
须蜜多并不愚蠢，她当然知道就算自己仍然住在这金宫中，那些下人们、或者是太子妃之类的人……也不会怎么尊敬她，因为她身上所代表着的价值消失了。
她不如自己主动离开——至少赵太子还算是个男人，他不至于把她遣返到草原上去，让她去面对接手过了兄长权力的人，她还算知道一些赵国内政的情况，赵太子先前并未瞒着她，她虽然听不太懂，但是照猫画虎，总归还是能画出点什么来。
老赵王颇感兴趣地转了转脑袋，说：“哦？她当真这样说的？那她可有悲伤？毕竟窟合真已死。”
赵太子：“没看出来，不过她与窟合真的关系，想来也就那样，窟合真可不是什么感情丰富有亲缘的人。”
老赵王：“……是啊。”
他叹了口气，轻轻捻着赵太子的手，说：“窟合真若不是这么个性子，这一次兵败之后，他大概不会死得那么快，也不会死得那么彻底，当然，若不是这么个性子，还轮不到他来和我们谈事。”
窟合真的出身会让他根本上不了位，所以，他想要坐在桌上，那他就只能心狠而且六根缘浅。
到了此时，在这一仗过后，老赵王每每说起窟合真的时候，都会带着几分唏嘘感叹。
如果不是他身死，给赵国这边制造了颇大的打击，对峙必然继续，而随着时间拖得越久，洛州那边也就越来越不占优势。
他失去了士气、失去了先手、失去了选择的权力，在战场上的失败便就成了注定。
只不过，被卫云庭一箭差点把人都给带走，那就纯纯的属于是点儿背，当天也就是卫云庭在这里，要是换成施钺，效果或许也差不多，但要是换成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够远远地重创了他，还将他的配剑也一并捞走。
“郑含章那边，确实应当比我们这儿知道得更快些，但这快本不应该为她带来那么多的便利，够她谋划一场出兵，并且在我军刚刚知晓的时候直接出击。”老赵王口中念着，“杀死窟合真的人，其背后的势力，看起来是已经选边站好了。”
虽然没有明面上说要怎么做，但从这选择的结果来看，其实那草原上新的“主人”的态度已经非常鲜明。
老赵王叹了口气：“郑含章……她的命确实不差。”
赵太子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为何不用当初笼络窟合真的办法啊去笼络他？”
老赵王：“若是能够笼络，我也就不说郑含章那小儿运气好了。”
他虽然全身动弹了哪里都还作痛，但是一双眼睛总不在限制范围之内，因此不管是刚才说到须蜜多的时候，还是这会儿对着赵太子翻个白眼，都还非常灵活生动。
老赵王说道：“窟合真一死，草原上的继承就出了问题，届时不服的部落一多，草原就成了一盘散沙。既然是散沙，我且问你，用一盘沙子泼你，若不对着你的脸泼，你可会感觉到疼痛？”
赵太子：“……的确不会。”
一盘散沙和一个用沙捏成的拳头是完全的两码事，至少对于他们这些，现在是帝王的、和后来要成为帝王的人来说，散沙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们没有那么低、那么小的视角，而从全盘的角度看过去，就是看不到那些边关百姓的生命和生活的。
“所以说啊，笼络了又有什么用呢，再去打居延城，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啊……窟合真，雍国，师玉楼，这不是运气好是什么？”
赵太子：“……但对她也形成不了助力，父皇，咱们父子同心，但是雍国那边不就靠着洛州，还有那么一两个长安之内能用的人在顶着吗？”
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优势仍然在我。
赵王笑笑：“这么说倒也没错，尤其是，我儿如今长大了，比汝父这个年龄的时候要强。”
赵太子心知自己并不能与当年纵横疆场的父亲相比，然而父亲看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总会带点特别的滤镜，他也习惯这时候要顺着老赵王往下说。
又说了一些与政务无关的事情，外头的小太监跑进来对赵太子说了两句，老赵王如今精神不济，只听到了“宴请”、“到了”几个断开的词。
他问：“谁？”
“元家老二，今夜东宫设宴，是子舫的注意。”赵太子说，“父皇既然已经苏醒，儿子就不那么慌张了，该摆的宴自然是要摆，该叫的人也得叫，总得弄弄清楚那些世家都是个什么态度。乔子舫说元家有点意动，不管是什么，叫过来聊聊总不是什么坏事——啧，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到元二这个又蠢又嘴管不严，偏偏确实听话的玩意，的确好用。”
“父皇，您且休息着，儿臣对那群老狐狸不一定能占到上风，套区区一个元二的话总不难。”
他给老赵王掖了掖被子，在他爹颇感欣慰的目光中朝着东宫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想着，晚上还得再过来一趟，太医说了虽然现在烧已经退了下去，但难免在夜间寒凉的时候重又泛上来。
他在旁边多守上几夜……那群妃嫔，还有他的弟弟们都未必有他用心，赵太子心想，让他们来侍疾，指不定也和添乱没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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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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