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顼近日来过得颇为滋润。
新婚虽然带着很浓烈的政治意味，但是雍帝是个非常传统的男性，既然给他指婚，便也考虑到了这位多少是吴国的宗室，虽然现在也在他的手中被他拿捏，是对他臣服的臣子，但多少要留点面子，所以，那位被赐婚给他的雍国宗室女，长相绝对不差。
北地女子长相比较南方要相对开阔一些，线条更硬、色彩对比更明艳，没有那种江水水面上腾起雾来，将月色以及月亮的轮廓都氤氲去了的湿润感。
他的这位妻子，比起上一位来更加明艳，至少现在，他已经不怎么想念那个留在吴国的、虽然没有能为他生出个儿子，但确实为他养育了个女儿的发妻了——哪怕，还在吴国的时候，在老吴帝尚且还活着的时候，他永远对这位妻子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和宠爱，王府中也没有多少姬妾，就像是他确实对这位妻子爱重到了如珍如宝的程度一样。
他沐浴完毕，在侍女的侍奉下擦干了身上的水滴，也用布巾将还在滴水的头发包裹住，室内灯火通明，焚烧着的淡淡香气令他颇为舒服放松，他的妻子正在卧室中等待着他。
刘顼本应该沉醉在温香软玉之中的，他也确实很喜欢如今这位妻子这一身如同白玉一般的皮肤，很喜欢她长长的、光可鉴物的黑发，喜欢她的耳鬓一直摩挲到发尾，而且他知道，此时，他的妻子正在等待着他。
但是很可惜，非常、非常可惜。
刘顼垂下眼睫，婉拒了新婚妻子缠上来的手臂，因为确实有些政务——他虽然没有参与到雍国的政治当中去，但他毕竟是组成政局的一部分，并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并且，雍国还真的不至于在处理政务的时候从头到尾瞒着他，一点儿都不让他参与其中。
因此，契苾葛兰那边的情报，就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刘顼的桌上，也让他可以在长安，对于天下大事至少有个比较笼统的数。
正如郑含章告诉秦池的——她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和秦池说过——天下大事，悉数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草原上发生的一件小事，或许就像是一个骑士吃坏了肚子这样的小事，最后也能演变成将一个江水以南的皇帝从龙椅上掀翻下去的大事呢？
他看到邸报上写的是：虽然契苾葛兰在与曾经窟合真以及他父亲任用的那位潘那叶护以及所有支持他的盟军的战争中大获全胜，但是潘那叶护以及其他的部族首领并未就此认输。
叶护是草原上很高的官职了，基本都是由可汗这一支血脉中尊贵且受宠的旁支担任，在继承权上虽然不具备太多的优先，却是历代可汗好用的辅佐臣子——当然，偶尔也可以成为权臣。
潘那叶护向赵国求援，获得了一些援助——赵太子仍然记得窟合真的撤退，也记得郑含章那边比他们更快地得知了来自草原的消息，并因此在战争之前就获得了天时这枚棋子，因此对于契苾葛兰还有着不小的意见。
所以，除却了物质上的支持之外，潘那叶护还获得了另外的支持——有人开始传出消息，说窟合真就是契苾葛兰设下圈套杀死的，只是那些刺杀了窟合真的人并未意识到契苾葛兰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在他们拼着性命完成了他的命令之后，契苾葛兰直接率领军队把他们包围了，然后悉数斩杀，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斩杀叛党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一个活口都不留下，这是不是就有点杀人灭口的意思啦？如果不是心虚的话，怎么会一个人都不留下来呢？好歹也要审问一下，看看刺杀可汗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吧？
杀人灭口这个词妙就妙在，自从它出现了之后，只要现场再没有一个能够开口说话的，那么在事后赶来的、分属于两个不同利益集体的人的口中，对方就都能够成为包藏祸心的那一个。
而真相到底如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毕竟双方彼此在外人看来都有嫌疑，而他们自己内心知道自己清白与否——这又有什么用呢？
契苾葛兰在这一局中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确实不干不净的，但他没能、当然也没有这个可能，把反对他的潘那叶护以及其他的几个部落首领直接将死在战场上。
草原上争辩声日隆，刘顼皱着眉头看这场草原上的内乱，手中握着邸报思考良久之后，也只能得出了草原既乱，北方略安，或许赵国此举会逼得契苾葛兰向着郑含章那边偏来的结论。
他隐隐觉得不太对，因为契苾葛兰对潘那叶护的那场大胜，以及随后潘那叶护在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开始联系赵国的举动多少有点怪异：里头似乎有哪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指引了一下，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没谁真的有这个利益需求。
洛州吗？或许是的，但是，当刘顼回想起自己在洛州看到的那些之后，他并不觉得洛州真的很需要一个甚至还没有摆平草原的部落首领对于自己的投诚。
刘顼摇摇头，他寿春王确实是吴国宗室当中有名的聪明人，但是比较的样本确实太少了，以及，在很多时候，他们身边都有能够帮助他们思考的幕僚。
刘顼曾经拥有的幕僚水平就不差，而他刚好能够判断那些幕僚的话说得有没有道理——而现在，没有他身边的幕僚来为他集思广益，甚至是在一些时刻点醒他，刘顼的反应就变得迟钝了不少，甚至有一些稍稍的力不从心。
他最终还是将这份邸报放下，回到卧榻之上，温柔小意地哄了哄那位已经背过身去生闷气的新婚妻子，还抬手为她捏肩，并未花上太多时间，就让这位爱妻转嗔为喜，笑着往他的肩膀上靠过来。
刘顼确实有这个讨人喜欢的本钱，他是会说话的，并且长相也还不错，到目前为止，靠着这两样本事，除了他凭本事得罪的亲哥之外，也就只有郑含章是他没能攻略下来的掌权者。
这样蜜里调油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不仅仅是在夫妻上，雍帝对他也有点儿看中的意思——刘顼觉得是雍帝不够聪明，很容易地就被他抓住了喜好，他其实并不怎么很看得起雍帝，很有意思的是：但凡是那些喜欢刘顼的人，他大多都会在心里对对方有些鄙夷，顶多，像是他新婚妻子这种，他并不预期从对方身上得到除了美色和身份之外的任何的人，他会用一种欣赏一只漂亮的花瓶的态度去观赏对方，除此之外的，几乎人人都要在他的心里被他指指点点上几句。
像是现在的吴国新君这种，曾有一段时间，甚至延到了而今，都能被他轻易地调动起情绪来的，也一样会被他在心中嗤笑一声，冠以“蠢货”之名。
然而看不上他的人却会被他视作天下英杰，带着些许阴毒的嫉妒，始终窥探着对方——而这种情况，全天下其实并不缺乏这样的人，只不过是掩藏得好坏而已。
刘顼觉得自己掩藏得是很好的，因此当他在长安中听到一些风声——事实上，比这些风声更快被他觉察到的是长安城中那些被他接触到的官员的似有若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宛如飘渺的细雨一样有一丁点儿落在他耳垂上的、像是对他名字提及后残留的音节……这些声音让刘顼起疑，于是他更加仔细地侧耳去听，就听到了这些风声——关于他留在了江左吴都中的妻子和女儿。
虽然仍有人说，都到了这个时候，能够逃出就已经殊为不易了，又要如何带上那不便赶路的家眷，他心里存着的是吴国的江山与百姓，但更多的人并不吃这一套，他们觉得刘顼这种抛弃妻女的行为就是私德有问题的体现，并且因此开始质疑他的能力与名声。
“他当真是一位贤王么？如果是的话，为何他在吴国的时候没有一位官员或是将军愿意站出来帮他？为什么他到了咱们这儿来之后，他又帮着咱们做了些什么呢？”
这是他从一个道旁少年郎口中听到的话语，那话语里头带着的不信的滋味就像是黄蜂尾上的针扎在他的指甲缝里头一样在疼痛之外又额外地叠加上了一层名为酸痒的滋味，一直钻进了骨头里，让人难受得要死。
刘顼没想明白，这风声是从什么地方传起来的，很显然，长安和江左相隔得那么远，中间还有两条大河阻拦着，普通老百姓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必然是官员了。
然而身为官员，怎么会当真认为这样小小的一点轻飘飘的德行细节是什么要紧事呢？
刘顼一边咬紧了牙齿，毕竟，这话甚至就连他的新婚妻子都从下人口中听说了，这两天正在给他摆脸色，一边想着是谁会这么想看到自己落魄。
他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个人选：
那位继承了吴国帝位的，他的老哥哥。
不得不说，实在是南辕北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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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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