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站在宰相府朱漆大门前,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紧了那方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
秋风吹过,卷起她鬓边几缕干枯的发丝,也吹散了身后那辆破旧马车留下的最后一点尘埃,
那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市井,是她以为会终老一生的地方。
“还愣着干什么?磨蹭什么!” 引路的婆子斜睨着她,语气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相爷和夫人还等着呢,别让贵人久等,落了不懂规矩的印象。”
沈清辞垂下眼睫,将眼底的涩意压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洗得褪色的蓝布衣裙,磨破边角的布鞋,还有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掌。
这些,都与眼前气势恢宏的府邸格格不入。
迈进大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与她熟悉的市井烟火气截然不同。
穿过几重庭院,脚下的青石板路光滑洁净,两旁的花木修剪得一丝不苟,每一处都透着精致与疏离。
她像个误入仙境的异类,每走一步都觉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粗鄙玷污了这昂贵的整洁。
正厅里,气氛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上首坐着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想必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当朝宰相沈从安与夫人柳氏。
左侧的绣凳上,还坐着一位容貌娇俏的少女,一身粉色绫罗裙,眉眼间带着几分娇纵,正好奇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像带着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身上。
“父亲,母亲。” 沈清辞依着来时车夫教她的礼节,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沈从安皱了皱眉,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审视与不耐,仿佛在看一件不合心意的货物。
“嗯,回来了就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淡漠,听不出半分真情。
柳氏则直接别过脸,用绢帕捂着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
“这就是……清辞?怎么弄得这般……粗陋?” 她的语气里满是嫌弃,
“玉柔,你看看你妹妹,真是委屈她了。”
被称作玉柔的少女,也就是那个占据了她身份十六年的假千金沈玉柔,
立刻站起身,亲昵地挽住柳氏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母亲,妹妹刚从外面回来,难免不习惯。
等过几日,女儿好好教教妹妹规矩,再给妹妹添置些新衣裳,定会让妹妹焕然一新的。”
她说着,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沈清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她知道沈玉柔这话的意思,她是个需要被“改造”的粗人,是个配不上宰相府的外人。
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在被接回相府的路上,车夫就旁敲侧击地跟她说了许多。
沈玉柔自小在相府长大,聪明伶俐,深得沈从安和柳氏的宠爱,府里上上下下都围着她转。
而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真千金,不过是个多余的闯入者。
“好了,” 沈从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既然回来了,就先安置下来吧,张妈,带她去西跨院的柴房……哦不,旁边那个空着的小院住下。”
西跨院?沈清辞记得车夫说过,那是相府最偏僻,最破旧的地方,常年无人居住,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偶尔会去打扫。
她几乎是被张妈半推半架着带过去的,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妇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就是这儿了。” 张妈将她推到一间低矮的房门前,“院子小,屋子也旧,你凑活着住吧。
记住自己的身份,别乱跑,也别给夫人和小姐添麻烦,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便扭着腰走了,连门都没给她关。
沈清辞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还有两把快要散架的椅子。
墙角结着蛛网,窗户纸也破了好几个洞,秋风灌进来,带着阵阵寒意。
她走到床边坐下,床板硬得硌人。
看着眼前的一切,再想想刚才正厅里众人的嘴脸,鼻尖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十六年前,她尚在襁褓之中,一场意外让她与家人失散,被一对好心的市井夫妇收养。
养父母待她虽不算极好,却也给了她一口饭吃,让她平安长大。
半年前,养父母相继去世,她成了孤女,靠着缝补浆洗勉强糊口。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的时候,宰相府的人找到了她,说她是相府的真千金。
她曾有过一丝期待,期待能得到家人的疼爱,期待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
这里没有亲情,没有温暖,只有冷漠,嫌弃和排挤。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将那点即将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经历告诉她,眼泪换不来同情,只会让人更看不起。
沈从安不是她的父亲,柳氏不是她的母亲,沈玉柔更不是她的妹妹。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她便只能靠自己。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屋子。先扫掉地上的灰尘,又找来一根竹竿,挑掉墙角的蛛网。
窗户纸破了,她就找了些旧布条暂时糊上。虽然屋子依旧简陋,但收拾干净后,至少多了几分人气。
忙活了大半天,她才停下来,靠在门框上喘口气。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户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冷掉的米饭和一碟寡淡的青菜。
“这是你的晚饭。” 小丫鬟将托盘放在桌上,语气生硬,
“快吃吧,吃完了把碗送回厨房。”
沈清辞看着那碗几乎没有热气的米饭,胃里一阵翻腾。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不吃。
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米饭有些夹生,青菜也没什么味道,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吃完了。
送走小丫鬟后,她关上门,躺在硬邦邦的床上。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沈从安的淡漠,柳氏的嫌弃,沈玉柔的虚伪,还有那些仆妇丫鬟的窃窃私语……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冰冷的相府里能待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
但她知道,她不能认输,不能任人欺负。
在市井里,她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活下去;在这里,她同样可以。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沈清辞,从今天起,你要学会隐忍,学会观察,学会在这深宅大院里,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夜色渐深,相府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西跨院这间小小的屋子,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
沈清辞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只留下一份坚定的信念。
她的战场,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第2章夜宴
翌日天未亮,沈清辞便被院外的脚步声惊醒。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叠好那床薄薄的被褥,这是她昨晚好不容易才铺展平整的,虽抵不住寒意,却也是眼下唯一的暖意。
门被粗暴地推开,昨日送晚饭的小丫鬟端着一盆冷水站在门口,脸色比清晨的露水还凉,“夫人说了,既然回了相府,就得有相府的规矩。
赶紧洗漱,半个时辰后去正厅伺候,别误了给夫人请安的时辰。”
沈清辞没作声,只默默走到盆边。
冷水刺骨,激得她一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掬起水拍打在脸上,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张脸,眉眼还算清秀,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嘴唇也因缺水而干裂,确实难登大雅。
简单梳理好头发,她换上昨晚张妈送来的一件半旧青布衣裙。
裙子浆洗得发硬,领口还磨出了毛边,比她在市井时穿的衣裳好不了多少。
她知道,这是故意的。
赶到正厅时,柳氏和沈玉柔已经端坐在上首。
沈玉柔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正亲昵地给柳氏剥着橘子,笑语盈盈。
“女儿给母亲请安。” 沈清辞屈膝行礼,动作标准,是她昨晚对着窗户纸反复练习的结果。
柳氏抬眼瞥了她一下,语气淡淡的,“起来吧,玉柔,你带她认认府里的人,再教教她规矩,往后在府里行走,别失了相府的体面。”
她说“体面”二字时,目光在沈清辞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那轻蔑几乎不加掩饰。
沈玉柔立刻应下,拉着沈清辞的手往外走。她的手指纤细柔软,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沈清辞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妹妹,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府里的花园,顺便给你介绍几个丫鬟。”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可那握着沈清辞的手却暗暗用了力,掐得沈清辞手背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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