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小三子的车夫有些为难,“小满姑娘,咱可都到国公府门口了,您看这么多的车,咱也没法掉头啊。”
温砚掀开车帘一角,朝着车外看去,果然,周遭的马车已经把路挤了个水泄不通。
毕竟,在世人看来,燕世子这般家世和相貌,哪家闺阁女儿不肖想?便是做不了登堂入室的正妻,若能伴他身旁,也比嫁入一般人家做大妇为好。
但又世人又怎知这国公府这光鲜亮丽的皮下,是怎样不堪入目的内里。
温砚甚至觉得前世在国公府为妾时活得比被蒋氏发卖了的姨娘和通房都还不如,被卖到庄子上给人做媳妇,或者为奴为婢,好歹还能活得有个人样儿,而她,最后的日子简直就像是被燕珩驯养的畜生般,猪狗不如。
前面,温妙和蒋氏一干人等已经下了马车,温兰、温月二人也下了各自的马车。
见温砚仍未下车,蒋氏眉头一皱,不悦道:“那小蹄子还在磨磨蹭蹭地做什么?!是见不得人不成?跟她那见不得台面的姨娘一个德行!”
她的母亲,明明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却因家道中落,竟要被蒋氏这般粗俗妇人侮辱!
温砚垂眸,指节暗暗攥紧,她极力压下心中翻滚的怒意,跟着众人一起下了马车。
她必须要忍耐,因为眼下,还有一件更迫在眉睫的事——她必须要想办法避开燕珩。
尽管上天垂怜,确实让她重活了一次,但是却重生在了决定她命运的关键节点之前,眼下的一切来得太快,她若有半分踏错,否则她的今生就会走上前世的悲剧覆辙——不是再嫁入国公府为妾,成为燕珩的玩物;就是开罪了蒋氏,被送给六十多的礼部侍郎作续弦。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那熟悉无比的国公府大门——
只是那么一眼,温砚只觉得手脚冰凉,无数痛苦的记忆如尖刺般扎进脑海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避开的人,此时就站在国公府门口。
只见燕珩斜倚在朱漆廊柱旁,玄色锦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麒麟,腰间玉带扣着一枚鸽血红玉佩,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他生得一副极出挑的样貌,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时带着几分武将世家特有的凌厉,偏偏一双桃花眼生得勾人,目光扫过处,目光扫过处,周遭贵女们或假装拢鬓角或偷偷掩唇笑,但眼底的痴迷藏都藏不住。
燕珩却视而不见,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掠过门前车马,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砚死死贴着马车壁,恨不得将自己融进木头里,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瞥,生怕被他注意到。
明明前世的燕珩对他祖母举办的这个所谓的赏荷宴是不甚热络的。前世,她也是从席间偷溜出去,才在湖边的一角和他偶遇。怎么今世,他反而主动出现在了这大门口?
她本以为只要今生不从席间溜出去,就不会遇到燕珩,但眼下的情况,她又该如何避开?
而就在这时,一个巴掌猛地落到了温砚的左脸上,打得她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
耳边传来蒋氏咬牙切齿的声音,“乔张作致的小蹄子,不想来就早说,现在到了这门口,啰嗦什么,今日你要是犯蠢丢了温家的脸面,我定要扯烂你这张皮!”
蒋氏对此次的宴会,极为看重,不仅老早就给温妙制了一身新衣,还把家中压箱底的珠翠头花都给她戴上了,巴巴地就等着燕世子能多看温妙一眼,万一飞上枝头做凤凰,她也好跟着鸡犬升天。
毕竟,这可是国公府,手握重兵的燕国公府,当今圣上见了都要敬三分的燕国公府。
这时她见温砚在国公府门口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小蹄子自己小家子气不打紧,但不能挡了妙姐儿的路!
蒋氏在温家后宅骄横惯了,一时间气上心头,竟当着众人的面,扬手就对温砚打了一巴掌。
周围来的皆是京中的的达官显贵、富家大户,都是要脸的,后宅怎么斗都可以,但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如今见这妇人竟在国公府门口责打庶女,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此处。
连燕珩也看了过来——
那人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温砚只能死死低着头,意图避开他的目光
更糟的是,似乎是被此处的动静惊动,燕珩竟朝着温砚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温砚心中慌乱如擂鼓,胃中一阵翻腾,竟一口将方才吃下去的冷茶都吐了出来。众人皆掩鼻而避,只道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庶女,没见过国公府这阵仗,太过紧张,失了体面。
而温砚,却瞬间轻松了下来——果然,燕珩停住了脚步。
温砚前世伺候了他好几年,她十分清楚燕珩一向喜洁。书房案几不许留半星污渍,衣袍沾了酒渍便弃如敝履,侍女擦桌稍差半分便遭冷斥。
这绝不能入他眼的秽物,现下倒是弄拙成巧,帮了她一把。
而蒋氏见此状,则更加光火,却又不敢像方才那般发作,只好压低声音喝道:“下贱的小蹄子,等我回去后再收拾你。”
一旁的小满见状,忙小声道:“刚刚小姐就说她身体不适,本想向夫人求个恩准回去休息.....”
小满话未说完,便被蒋氏打断,“哪来的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国公府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娘,”这时,温妙又打断了蒋氏,她看向温砚,眸中闪过一丝妒意,“她若不想去,就不去呗。”
蒋氏这才反应过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温砚一番,的确,这小贱人长得太过招人,若是带进去,说不定还真能勾走了世子的魂。她狠狠剜了温砚一眼,对小满厉声道:“还不快把她带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国公府门口的车马实在太多,温砚和小满只得步行离开。慌里慌张地走过两条街,又拐了几个弯,直到身后看不见国公府的影子时,温砚这才松了口气。
温砚想着心事,只顾埋头向前,而小满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拉了拉温砚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小姐,你的脸......”
闻言,温砚也停了下来,抚了抚有些滚烫的脸,似乎有些肿起来了。
“小姐,咱们去买些膏药吧?”小满又道,“不然回去被大夫人瞧见,又要念叨您不懂事。”
温砚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也好,省得她又挑刺。”
药铺就在大街斜对面的一条小巷里,走到尽头便是。药铺已经有些年头了,木门上悬着块褪色木匾,“百草堂” 三个字被风雨磨得浅淡。两扇木窗半开着,竹帘随微风轻晃。
温砚掀开门帘进去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温和而平静的眼睛。周遭的燥热霎时退却,风也变得清凉起来。
那人一身寒素的月白长袍,眉眼乌沉深静,五官好看至极,青簪挽发齐整,清隽端正却又透着淡然出尘,腕骨清瘦如竹,手上正拎着一小药包。
只是短暂的对视。
谢鹤期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只是在掠过她脸上的红痕时,眉心有着微不可察的一蹙,随即便垂下眼,沉默地侧过身体,让出一条路来。但那少女却并未往前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张明丽脸上现出与年龄极其不合的怅惘。
见到谢鹤期的一刹那,温砚竟生出几分诡异的委屈。
明明在她短暂的前世里,和谢鹤期的相逢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但此时,方才在国公府强压下的惊惧与委屈,竟在见到眼前人后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世人皆惧他,恨他,想杀他,可她却不。
哪怕她也见过他杀人。
那次,她不知为何又惹恼了燕珩,燕珩明知她害怕死人,却仍在那次宫宴结束后硬逼着她去看杀人,看谢鹤期杀人。
那是她前世最后一次见到谢鹤期。
那日宴罢,她和燕珩坐马车回国公府,行至一条昏暗宫道时,燕珩却让车夫停了下来,冷笑着命她掀开车帘,“去,见个故人。”
温砚心底的寒意瞬时顺着脊椎爬窜——每次燕珩露出这样的笑,她从无半分好结果,但她不敢有丝毫的违逆,纵此刻心头发颤,只得照做。
她掀开帘,只见身着一身繁复官服的男子站在宫墙之下,玄色玉带束着笔直腰身,昏黄宫灯映出冷硬轮廓。
那人被声响惊动,猛地回过头来,喝道“谁?”
那人生得极其俊美,说是貌若神明也不为过,只是那双好看到极致的眼中,一丝光亮也没有,深且暗,宫灯的烛光摇曳闪烁,映入那双瞳中也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左颊上几点飞溅的血色为那张脸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戾气——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是谢鹤期。
几步开外,几个劲装黑衣人手持刀剑,脊背绷紧如弓,十分警惕地看向温砚。
巷口的风突然转向,卷着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让温砚几欲作呕,借着昏光,这时她才发现小巷里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鲜血蜿蜒流淌,温砚死死地捂住嘴,才未让自己尖叫出声。
当视线撞上尸体那双圆睁的眼睛时,温砚最终还是支撑不住——
下一瞬,尖锐的尖叫撕破夜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温砚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不知道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
自那以后,温砚便被燕珩囚在了后院,直到死去,她再也没见过谢鹤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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