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咚——”
胸腔里似有擂鼓不休,身上烘烘地热起来,而额间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拼命想匀些气息,偏生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得张着嘴徒劳喘息,竟如离水的游鱼般,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股气流涌入——
“啊——”只听一声惊呼,温砚猛地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怎么了?!”温砚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满带忧色的眼。
“小满?”温砚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眼前的人分明是小满的模样,却又比她记忆中那个小满身量要小些,脸蛋圆圆仍带着婴儿肥,似乎还未长开。
“是我呀,”小满拿出一张手帕,给温砚擦了擦汗,又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温砚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辆装饰简雅的马车之中,她被燕珩囚在国公府后院那两年,哪里有可以出去的机会?
她掀开车帘,一阵热浪迎面袭来,车外,艳日高悬,树冠苍绿,午后蝉鸣声一阵接一阵地高涨,路边酒招旗飘摇,路旁阴凉处随处可见卖鲜果子、酸梅汤的小摊小贩。
温砚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对小满笑道:“没......没事。应是方才小憩时被魇住了。”
从一旁的小几上倒了些冷茶来吃了,温砚又不动声色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满应道:“今日是九月初一啊。”
“哪一年?”
“泰景六年啊。”小满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可她明明记得死在了泰景十六年冬。
而且死后,她还以一个魂魄的视角浑浑噩噩地飘了一段时间,亲眼见证了那权势滔天的谢鹤期,在菜市口被千刀万剐而死。
那绝对不是梦,没有哪个梦可以如此真实。
那场景实在太过血腥,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她在这大暑天里产生一种如至冰窖之感。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头疼来得愈发凶烈,温砚只觉额间突突跳动,不由得抬手轻轻按着眉心。她的身体虚弱得厉害,指尖都带了几分无力的颤抖。
静默片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陡然自心底炸开,如暖流般瞬间涌遍四肢百骸。温砚猛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 她竟重生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的人生,还可以重新来过!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嫁入国公府,再也不要去做给人折辱的贱妾,不要去做那被人瞧不起的玩物。
她想逃去江南,看看姨娘长大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立女户,和小满一起好好地生活。
她虽为温家庶女,然温家终究是城中有名的殷实富户。她素日里本就不爱在脂粉钗环上耗费银钱,是以从每月分例的月银中,倒也悄悄攒下了不少积蓄。
她若真逃到了江南,还可以在那边做些小生意,少年时她就跟着管家钟伯学到了不少经商的手段,若是生意做大了,有了自己的商队,还可以跟着商队一起去姨娘说过的波斯、大食去看看。
世界宽阔,她再也不要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后宅里蹉跎一辈子。
至于复仇.......
温砚咬了牙,若是对燕珩丝毫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她最后那两年,在他那群妻妾手下,过得可以说是猪狗不如,连带着小满也吃尽苦头。
但是国公府家大势大,前世权倾天下的谢鹤期都没能把他们斗过,最后落了个受剐刑惨死的下场,她势单力薄的一个庶女,姨娘早逝,嫡母苛待,父亲不爱,又有什么办法和燕珩斗?
难得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次,她没必要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这上面。
而且这门亲事,也确实是她自己鬼迷了心窍。
明明姨娘临死前告诉过她,不要为人妾,不要为人妾。
但旁人都言她和燕珩的婚事是她的高攀,这种上好的姻缘对一个商户家的庶女而言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这种话听来听去,听去听来,她便也动了心。
燕珩生得俊美,又出身高贵,她信了他的甜言蜜语,信了他会护着她一辈子。于是这才嫁了过去。
而且,当时,她也没有更多的选择。若不嫁给燕珩为妾,她那黑心肠的嫡母,定会把她送去给那个六十多的礼部侍郎作续弦,好为她那个不成器的嫡兄谋个官场前途。
一开始,燕珩对她确实也不错。
只是或许男子就是这样,刚开始确实是有情的,但时间长了也就厌了。
她自己又自负有一股子傲气,不屑于和他后宅的莺莺燕燕争来争去,这才彻底失了宠,最终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或许,换做嫁了别人为妾,也是一样的结局。
今生,她和燕珩形同陌路,永不相见,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谢鹤期,她还是要救。
她的姨娘曾教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前世种种不幸,虽多与他牵绊纠缠,若今生能远远避开,前路定能平顺许多。
可她终究做不到袖手旁观 —— 或许是念着当年他舍命相护的恩情,或许是记着姨娘从小教诲的 “做人当有良心”,又或许…… 藏着连自己也说不清的缘由。
重活一世,她虽仍不能与燕国公府这等庞然大物对抗,但是提前知道一些事情后,救下谢鹤期,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时隔多年,许多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隐约记得,泰景六年年秋闱放榜日就是在九月,想到这里,她忙问:“小满,今年秋闱还有几日放榜?”
“还有三日。”
温砚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幸好…… 尚未到放榜之时,否则便真是无力回天了。
只是这般算来,留给她筹措准备的时日,已然不多了。
就在这时,忽闻马儿长嘶一声,马车也跟着缓了下来。温砚猛地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小满,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小满有些不解,“当然是去国公府啊!”
“停车!哦不,掉头,打道回府!”闻言,温砚顾不得仪态,掀开车帘就对车夫大喊。
她想起来了,这是泰景六年国公府老太君举办的一场赏荷宴,邀请了全京未出阁的富贵人家女儿。
而世子燕珩尚未娶妻,其意下如何,不言而喻。
温家虽无官身,但在京中经营布匹生意多年,门下店铺遍布全城,好歹也算有几分脸面,因而温家几个没出阁的女儿也在受邀之列。她还记得,这次受邀的有她的一个嫡姐温妙,两个庶姐温月和温兰,她还有个嫡妹温娇,因年纪尚小,这次并未赴宴。
她的嫡母蒋氏出身官宦世家,而她的父亲温远昌则是一介商贾,若非家中出了变故,急需银子,蒋氏断不会下嫁。蒋氏自视甚高,又生下了温家唯一的儿子温序。
她在温家后宅作威作福多年,温远昌的妾室大多被她得服服帖帖的,通房、丫鬟稍惹到她不悦,就会被打发到庄子上,或直接被发卖了。
温远昌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多言。
平时赏荷宴这等好事是万万轮不到温砚的。温远昌有意攀附权贵,而温砚乃是温家女儿中模样最出挑的一个。是他亲口吩咐让蒋氏带着温砚赴宴,蒋氏才不情不愿地带上了这个庶女。
而前世,温砚也确实如温远昌所愿,成功嫁入了国公府。就是在这次赏荷宴上,世子燕珩对温砚一见钟情,宴罢后便禀请了老太君,次日,便向温家下了聘。
前世,此时的温砚确实长舒了一口气。
温远昌本有五房妻妾,温砚的生母梅氏早逝,温月之母张氏被蒋氏发卖,现在温家就只剩了正房蒋氏、二房孙氏,以及三房李氏。
温家几个女儿中温砚的长相最为出挑,她也因此一直被长姐温妙所记恨,在后宅中明着暗着欺负她,蒋氏自然是毫无理由地偏帮温妙,而温远昌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闹太大,就装没看见。
温砚一向是能忍就忍,平时装着打扮能素就素,只求避其锋芒。好在,时间久了,温妙失了乐趣,便不在那般针对温砚,反倒是转而和二房的温兰斗起来。
温兰虽是妾生,但她的亲娘孙氏生得妍丽,是朵解语花,还会点笔墨诗赋,深得平日就爱附庸风雅的温远昌的心意,几个姨娘中最是得宠。温远昌暗地里没少拿银子补贴二房,平日回府也大多都宿在二房。
正房蒋氏自然恨得牙痒痒,但不料温远昌平日唯唯诺诺,但蒋氏若把手伸到二房上,温远昌就如同护崽子的母鸡般,定和她大吵大闹。蒋氏无奈,便把气处在其他的姨娘庶女们头上。
二房的温兰承了她母亲的好相貌,几个女儿中,除了温砚,就她姿容最好,但她又不似温砚木讷,因而备受温远昌喜欢。平时穿金带银,出门一呼百应,过得倒是和嫡女无二。
如此这般,自然引来了温妙的不满。二人一见面就吵个不休。
温砚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但随着年纪渐长,便是荆钗布裙,也压不住温砚的艳色。这出挑的容貌没让她在温家的后宅落到丝毫的好处,反倒惹得温妙温兰二人将矛头齐齐对准了她。温砚的日子也越发难过。
饭食里出现小石子,走路莫名被绊一跤,床榻上出现毒蛇,都是小打小闹,有一次,温砚被温妙推进湖中,差点被淹死。
因而前世她听到有人向她提亲之时,对未来的夫君她没有生出多少期待,她只是在想,他能不能给她一个地方,让她能过得好一点。
又谁料,又谁料.....
温砚垂下眼,努力将往事赶出脑海。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要回去啊?”小满皱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那可是国公府,若是能嫁入国公府,小姐也不用再受大房和二房的气了!”
说着说着,小满就红了眼圈,“上回大小姐闹那么过分,险些伤了小姐的容貌,老爷竟连半句斥责也没有.....”
温砚下意识地抚上额角,那里有处伤疤,只是好在隐在头发中,常人也看不出来。
温砚知道小满说的是去年温妙把她推到湖中的事,溺水窒息的痛苦,哪怕是她两世为人,她都难以忘却。
前世,她也曾对燕珩有过期待,希望他能把自己拉出苦海。只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靠不住。
温砚想起前世她人生中最后的阶段,小满为了求得薪炭取暖,在寒冬里跪了一个时辰。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吃了多少的苦。
她和小满说是主仆,但胜似姐妹。
念及此,温砚的眼圈也微微红了,“好小满,不管我之前说过什么,这国公府,我们不嫁了。”
她顿了顿,又重复道,“不嫁了好不好?”
今天的小姐,确实有些奇怪。她的小姐,一向坚韧,便是在外受再多的委屈,在她面前也是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可今日,她总觉得小姐的神情中有种她读不懂的哀凉。
于是那些本想问出口的话又被堵了回去,小满一口道:“好,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满听小姐的。”
说罢,她便掀开门帘,探了半个身子出去,道:“小三子,快打道回府,四小姐身体有些不适,不能赴宴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