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似乎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照相馆内，还残留着瑰丽夫人浓烈的香水味，甜腻得令人窒息。她们暗自祈祷，下一位客人能好相处一些。
然而，还没等她们缓过气来，馆内的光线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变化。昏黄的壁灯和幽绿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一切光源都在瞬间暗淡下去。
紧接着，温度开始骤降，一种刺骨的寒意穿透粗糙的制服，直抵骨髓。馆内所有的玻璃和金属表面，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叮咚——”
门上的铜铃响了一声，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一抹刺目的白色，缓缓地走进馆内。
那是一位穿着婚纱的女人。
婚纱上布满暗红色的污渍，裙摆有大片撕裂痕迹。她头戴一层薄薄的白纱，而纱下与之前的无面者一样，没有任何五官。
她手中捧着一束早已枯萎发黑，仅由银色丝带勉强捆扎的花束，干枯的花瓣不时簌簌落下。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股悲伤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馆内每一个人的意识。
“……永恒……”
“……定格……”
“……我的幸福……”
几个支离破碎的词语强行钻入所有人的脑海，几乎要将他们压垮，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白纱，落在了离她最近的季若桐身上。
季若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攥住，她强迫自己挤出微笑，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欢迎语：“欢迎光临永恒微笑，请问您需要拍一张定格永恒的照片吗？”
“……需要……”
“……记录……最幸福的时刻……”
那悲伤的意念再次翻涌袭来。
“您希望以何种姿态定格永恒？”季若桐继续着流程，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
“……姿态……？要穿着……最洁白的婚纱……”（她身上的婚纱已经残破不堪，沾满污血。）
“……要捧着……最新鲜的百合……”（她手中的花束早已枯萎。）
“……背景……要是……洒满阳光的玫瑰花园……”（馆外只有永恒的黄昏和黑夜。）
“……要有……他在我身边……笑着……看向我……”（他是谁？新郎？）
“……要看到我……最幸福的……笑容……”（她没有脸，何来的笑容。）
每一个要求，都与现实完全相悖，季若桐的嘴唇发白，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一切，根本无法完成！
就在这时，黄铜喇叭突然“嗞啦”一声响起。
广播里不是店长的声音，而是一种机械化的合成音：
“特殊客户协议启动。优先级：最高。”
“所有可用员工，即刻前往主厅协助接待。重复。所有可用人员，立刻前往主厅。”
脚步声从其他房传来，除了18号房内还有客人，其他房间目前都是空闲状态。
另外两组员工，一共七人，脚步匆匆地赶到主厅。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异常恐怖的压迫感，看到新娘刹那，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现在，十一名员工聚集在一起，却感觉不到丝毫安全，反而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背景……大家快到各自的房间找找，有没有阳光下玫瑰花园的背景布！”姜莱朝着赶来的其他房员工喊道。
“还有花，把所有的花都找出来！”1603那个戴眼镜的男子也跟着吩咐。
众人手忙脚乱，试图用馆内能找到的东西，勉强凑出一点“幸福”的样子。有人找到了一块带有模糊花卉团的背景布，有人将所有的假花搬出，来试图替代新娘手中那枯萎的花束。
林苏禾走到那具人台模特旁，她双手合十念叨着：“姐姐行行好，借你身上的这件婚纱一用。”
假人微微抖动了一下身体，随后便没有任何反应。林苏禾将其视为默许。
她一边继续念叨，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脱那件婚纱：“我动作很轻的，脱完我一定给您披上其他漂亮的裙子。您一定不要乱动。”
就在林苏禾还在房间内小心翼翼脱婚纱的同时，外面另一名员工异想天开的找了一件别的白色衣服，试图为新娘替换。
这一系列的举动，终于彻底触怒了新娘。
她静止不动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悲伤的意念如同风暴般在众人脑海中炸开，变得尖锐而狂乱。
“不对……！”
“不是这些……！”
“假的……都是假的……！”
“你们……也在骗我……！”
她手中干枯的花束瞬间燃烧化为黑色的灰烬，飘散落下。她头上的白纱无风自动，猛地扬起。
白纱之下，那片空白再也不平静，而是开始剧烈扭曲，仿佛有无数张痛苦尖叫的面孔试图从中挣脱出来！
轰！
馆内的所有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墙壁上的壁纸大片剥落，露出后面漆黑蠕动的物质。所有的架子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新娘彻底暴走了！
“快做些什么阻止她！”有人惊恐地大叫。
一名来自16号房的年轻男子，可能是想强行安抚新娘，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抓向了新娘扬起的白纱，目光直直地停留在那片空白之上。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员工手册》规则三：禁止直视客人的眼睛。新娘本应该是脸的地方虽然是一片空白，根据无面者的经验，这也是绝对不能直视的！
“别看她的脸！”姜莱撕心裂肺的喊着，试图阻止。
就在1601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白纱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店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1601号员工的身后。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灰色眼睛，冰冷地注视着1601号的后脑勺。
他戴着手套的右手，轻轻抬起，按在了1601号的肩膀上。没有怒吼，没有挣扎。1601号员工的身体，如同被注入强酸一般，从店长的手掌接触点开始，迅速地分解。
就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不到一秒，就在众人眼前，一个大活人，连同他的制服、工牌、以及手腕上的花环，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优化完成。”
店长冰冷的声音响起，毫无波澜。他整理了一下手套，目光转向正在颤抖的无面新娘。
暴走的能量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店长稍稍一滞。
姜莱感觉口袋里的那枚纽扣开始发烫，一股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怨恨与悲伤意念传入她的脑海中，姜莱一下子承受不住，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察觉到异常的白及和季若桐急忙上前，一把扶住差点跪倒在地的姜莱。
“……你……”新娘似乎愣在原地，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扬起的白纱缓缓落下，重新盖住她的面容。疯狂闪烁的灯光逐渐平复，但馆内已是一片狼藉。
那深沉的悲伤意念再次笼罩了所有幸存者：
“……不对……”
“……全都不对……”
“……明天……”
“……我会再来……”
“……准备好……真正的……幸福……”
说完，她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走出照相馆的大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新娘消失的瞬间，姜莱感觉到纽扣恢复了平静，她脑海里的杂音就此消失。
难道，无面者和新娘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一群人面无人色，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店长的目光缓缓扫过剩下的十人。
“清理场地。明日同一时间，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失误。”说完，他再次退入阴影，消失不见。
此时18号房的客人刚刚离开，1802好奇地来到前厅，准备打听一下这个特殊级别的客人，可是看到每个人惨白的表情和姜莱嘴角的血迹，她把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默默掏出一张纸递给姜莱，姜莱接过纸巾猛地咳了两下，纸巾上晕开一片鲜红。
“莱莱？？什么情况。”这一下子给季若桐吓得够呛，手止不住哆嗦。
姜莱攥住纸团，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问题不大。
刚好此时林苏禾抱着她小心翼翼脱下来的婚纱赶了回来。见到外面一片寂静，她顿时感觉不对劲，便将婚纱放到一旁的沙发上，默默地走回同伴身边。
“新娘人呢？”她小声问白及。
“生气走了，但是明天她还会回来。”白及说道。
就在这时，她瞥见姜莱手里攥着带有血迹的纸团，她突然意识到刚刚肯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便不再多问。
1803号走出来，扫了一眼狼藉的前厅，便问道：“1601呢？怎么没看到他？”
刚刚在场的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没有人敢回他的话，大家不知道如何告诉他残酷的真相。
看到所有人惨白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样子，1803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前台悬挂着的“花球”，慢慢朝着那个方向靠近。
可就快到跟前时，他脚步猛地僵住，再也无法向前。
最终，他只是喃喃自语：“刚刚客人走了，我还没把道具收拾好……我先去收拾道具了。”说罢，他便转身快步走回18号房。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那双无法抑制颤抖的手。
这一天的服务以彻底失败告终，还付出了一人被“优化”的惨痛代价。午夜的钟声敲响，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因为熬过这一天而松口气。
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反复回荡着无面新娘离开时那“明日再来”的恐怖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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