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宫宴的刺杀,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帝京的每一个角落。皇帝震怒,下令彻查,麟德殿当值的宫人、尚食局相关官吏,乃至德妃宫中部分近侍,皆被带走讯问,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而,那自杀的宫女如同一个被精心修剪过的断点,线索到她那里便戛然而止。所有证据都表明她是单独行动,因“失手打翻汤盅恐被责罚”而“惊慌失措”继而“铤而走险”,最终“畏罪自尽”。这套说辞,连三岁孩童都无法取信,却偏偏拿不出直接证据指向幕后黑手。
德妃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声称御下不严,自请禁足宫中反省。皇帝虽未深究,但眼中的疑虑与冷意,已让德妃一族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将军府内,气氛同样凝重。萧断手臂上的烫伤不算严重,军医处理过后已无大碍,但那狰狞的红痕依旧刺目。他仿佛无事发生,依旧忙于军务与调查,只是府中的戒备等级,已然提升至最高。赵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卫在书房及听雪阁外围,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如同随时准备扑食的猎豹。
沈墨隐经历了那生死一瞬,心绪却异乎寻常的平静。她很清楚,“紫魅”这次失败的刺杀,意味着对方已经狗急跳墙,也意味着,她们离真相的核心越来越近。对方越是疯狂,露出的破绽可能就越多。
她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两条线上:一是萧断正在追查的、周崇明与北地胡商勾结、泄露军情的实证;二是她一直未曾放弃的、关于十七年前“折玉”案的细节。
关于第一条,有了皇帝的支持和三法司的介入,进展迅速。那几家被查封的商号背后,果然牵扯出了周府几位核心管事,甚至找到了几封语焉不详、但足以构成嫌疑的密信。周崇明在狱中的态度也开始松动,虽仍未吐出“紫魅”之名,但已隐隐有将罪责揽下、保全家族的倾向。
但沈墨隐直觉,真正的突破口,或许还在第二条线上。“紫魅”为何对十七年前旧案如此在意,甚至不惜在宫宴上冒险刺杀她?仅仅是为了掩盖周崇明当年的罪行吗?恐怕不止。
她反复回想姐姐沈清辞曾提及的细节,以及自己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碎片。那场风雪,那匹失控的战马,那声清脆的枝条断裂声,还有……萧断的表字——“斩玉”。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某种宿命般的谶语?
她让沈福通过陈掌柜,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永昌十七年腊月前后,帝京所有关于西域驯马师、奇珍异兽乃至可能影响马匹行为的药物或香料的记录。同时,她也开始重新审视萧断书房密室里,关于萧荣与“紫魅”联络的那些记录,试图从中找到与十七年前时间点能吻合的蛛丝马迹。
这夜,大雪再次降临。沈墨隐坐在灯下,对比着沈福新送来的、关于当年几家主要马行和西域商队的人员往来记录,以及她从萧断密室默写下的、萧荣秘密接头的部分时间地点。
忽然,她的目光凝固了。
永昌十七年,腊月初六。记录显示,一支来自西域的小型商队抵达帝京,其中明确记载携带有“擅长驯服烈马之奇人”。而萧荣的第一次秘密接头记录,正是在腊月初七的傍晚!地点,就在靠近慈恩寺的那个街口!
时间如此接近!西域驯马师初六入京,萧荣初七傍晚就秘密外出接头!
而周府管事接触驯马师,根据之前的线索,也是在腊月初七!
一个大胆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推测在沈墨隐脑海中逐渐成形:
“紫魅”通过萧荣,在西域驯马师入京的次日,就与之取得了联系!并且,很可能通过萧荣,将某种能刺激马匹失控的药物或方法,传递给了周府管事!周府管事再利用职权或关系,在萧断传递军情必经之路的某个环节,对萧断的战马做了手脚!这才导致了沈府门前那场“意外”!
这就能解释,为何萧断那样经验丰富的将领,其战马会在沈府门前“恰好”受惊!为何马蹄会“精准”地踏断那象征沈家气运的白色花枝!
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一石多鸟的阴谋!既打击了清流沈家,可能也试图挑起萧沈矛盾,甚至可能还有更深层的目的,比如,借此观察萧断的反应,或是试探先帝的态度?
而萧荣,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是“紫魅”埋藏在萧家的一枚暗棋了!他所图为何?萧家对他有恩,他为何要背叛?
沈墨隐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个“紫魅”,心思之缜密,布局之长远,手段之狠辣,实在令人心惊。
“小姐!”流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打断了她的思绪,“赵侍卫长在外面,说……说萧荣管家……殁了!”
沈墨隐猛地站起身!
萧荣死了?!在这个关键时刻?!
她立刻随赵磐赶往萧荣被软禁的院落。院子里灯火通明,赵磐脸色铁青,沉声禀报:“是中毒。晚饭时还好好的,方才送消夜的人发现他已气绝身亡。毒药藏在牙齿里,应该是早就备好的。”
灭口!毫无疑问的灭口!萧荣这条线,也彻底断了!
沈墨隐走进房间,萧荣躺在床上,面色青黑,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这个曾经严谨刻板、对萧家看似忠心耿耿的管家,最终却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他充满谜团的一生。
在他的枕下,赵磐发现了一枚被捏得几乎变形的、小小的玉兰花银簪,样式普通,绝非男子之物。
沈墨隐拿起那枚银簪,仔细观察,在簪子的背面,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花纹融为一体的刻痕——那是一个变体的“魅”字!
“紫魅”!这是“紫魅”的信物?!萧荣至死都握着它?是眷恋?是悔恨?还是……不甘?
就在沈墨隐凝神思索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雪掩盖的异响!
“有刺客!”赵磐反应极快,猛地拔出佩刀,将沈墨隐护在身后!
几乎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破窗而入!刀光凛冽,直取沈墨隐!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她!
赵磐怒吼一声,挥刀迎上,与几名刺客战作一团!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另有两名刺客绕过战团,如同毒蛇般袭向沈墨隐!
沈墨隐不会武功,但她异常冷静,猛地将手中的茶盏连同滚烫的茶水掷向其中一人,同时迅速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屏风,制造出巨大的声响示警!
那刺客被茶水阻了一瞬,另一名刺客的刀锋已然逼近!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闪电般从门外闯入!是萧断!他显然是被这里的打斗声惊动,疾驰而来!
他甚至来不及拔刀,直接合身撞向那名刺客,用肩膀硬生生受了对方一刀,同时一拳轰出,蕴含着狂暴内力的拳头,直接将那刺客的胸膛打得凹陷下去,倒飞而出,撞在墙上,再无生息!
“墨隐!”萧断一把将沈墨隐拉到身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恐慌?他迅速扫视她全身,确认她无恙后,那冰冷的杀意才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看向剩余刺客的眼神,如同看着一群死人。
有了萧断的加入,战局瞬间逆转。他和赵磐联手,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将剩余几名刺客尽数斩杀,只留了一个活口。
然而,那名活口在被制住的瞬间,也毫不犹豫地咬毒自尽了。
雪夜之中,满地狼藉,尸体横陈,血腥气弥漫。
萧断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被自己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却依旧镇定的沈墨隐,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来迟一步……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沈墨隐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掌心有着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却异常温暖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没事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沈墨隐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他肩头洇出的血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松弛了下来。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低声道:“我没事。你的伤……”
“皮外伤。”萧断不在意地道,目光却落在她手中那支玉兰花银簪上,“这是?”
沈墨隐将银簪递给他,并将自己关于十七年前阴谋的推测,以及萧荣枕下发现此物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萧断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尤其是在听到沈墨隐推断十七年前旧案是“紫魅”通过萧荣与周府联手策划时,他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
“好一个‘紫魅’!好一个一石二鸟!”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十七年前,他年少气盛,只当那是一场意外,还因踏碎沈家祥瑞而心存些许愧疚,却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人当成了棋子,用来打击政敌,甚至可能因此……间接造成了沈墨隐姐妹命运的转折。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簪,那个变体的“魅”字,在他眼中无限放大。这枚银簪,或许就是揭开“紫魅”真面目的关键!
“赵磐!”他冷声吩咐,“清理现场。加派三倍人手护卫听雪阁,夫人若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是!将军!”赵磐肃然领命。
萧断握着沈墨隐的手,没有松开,牵着她,踏着满地血污与积雪,一步步走回听雪阁。风雪吹拂着两人的衣袂,他的背影挺拔如山,为她挡住了所有的寒风与危险。
回到听雪阁内,萧断才松开手,仔细查看了她一番,确认她只是受惊,并未受伤,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日后出入,必须让赵磐或其绝对信任之人跟随。”他语气郑重,带着命令的口吻,却掩不住其中的关切。
“嗯。”沈墨隐点头,看着他肩头还在渗血的伤口,“你的伤,需要重新包扎。”
她让流云取来金疮药和干净的白布,亲自为他处理伤口。他的肩膀肌肉结实,伤口颇深,皮肉外翻,看得她心头一紧。
萧断看着她专注而轻柔的动作,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涌动。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冷静、智慧、勇敢,在危难时刻不见慌乱,此刻却又流露出细腻的关怀。
“墨隐。”他忽然唤她的名字。
沈墨隐动作一顿,抬起眼帘。
“谢谢你。”萧断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这三个字。谢谢她洞察先机,谢谢她笔扫千军,谢谢她……此刻在他身边。
沈墨隐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心中微微一颤,垂下眸子,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回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黏稠而温热。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靠近的身影,风雪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历经生死,共破迷局,一种超越利益同盟的情感,在这血色与风雪交织的夜晚,如同被煅烧过的玉石,裂痕犹在,却也因此,露出了内里温润而坚韧的光华。
玉虽碎,其质犹存。而他们的联结,在这一次次的危机与并肩中,正变得坚不可摧。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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