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
那捕快又来了,慌慌张张地跑进大堂,斗笠的水沿着斜面滴下,里面的衣服也粘上了水汽。
“是啊,确实是不好了,每次你一嚷嚷不好了,叫我去处理一些事,你们的县丞大人就会给我惹麻烦。”李通达抿了抿嘴,不求这捕快真给自己带来什么坏消息,低头继续看起文书。
捕快摘下斗笠,抖了抖水说道:“不是,大人,这次真是不好了,但是也不能完全说是坏事。”
“说来听听。”李通达放下手里的文书,正色道。
捕快先是露出畅快神色,“王元宝被释放后,在回府途中被蒙面人挑断脚筋,就医不及时,如今已经瘫痪了。”
她听闻,顿感心情愉悦,起身对捕快呵拍,心想这人终于给自己带来了点好消息。
她随即在大堂上赞叹:“多行不义必自毙,王元宝真是咎由自取,如此好事,为何你直呼大事不好?”
“正要说呢,王家十分宝贵那王元宝,如今王家主来了我们县衙,说要您给他们个说法,如果您没找到那歹徒,就要把这衙门砸了。”捕快眉眼中染上焦急之色,右手抓了抓脑袋。
“李大人消息挺灵通啊,我是要把这衙门砸了。”一个暗哑的声音从门外悠悠传来,像生锈的铜锁吱呀作响。
一个年老的人,被一个年轻的人扶着走了进来。
年老的头发花白,胡须都已斑驳掉落,如干枯的树枝,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直向李通达刺来。
年轻的并未蓄胡,面容严肃,双手粗糙有力,不善的眼光扫视着周围。
捕快极有眼色地退到一边,“王家主,王二老爷。”
年老的微微点头,被年轻的搀扶着向上首的椅子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本该是李通达坐的地方,只是还未坐下,她便出口:“此位硌人,恐伤了家主尊臀,还是客座舒服。”
年轻者有些哑然,见年老者未有不悦神情,便扶着年老者向客座走去。
李通达坐到自己座位上,微微侧身对二人说道:“二人不必担心,我们衙门一定给你们一个说法,毕竟处理百姓之事是我们的职责。”
年老者微微颔首。
“那就请您,写一下诉状?”,她伸出胳膊,把桌子上的茶盏拿到自己手里,标尺般微笑对着那二人,另一只手伸出指着他们桌上的笔墨说道:“纸在桌子上,直接用就是。”
“老二,你来写。”年老的侧了侧身子,但并未从椅子上下来,只是将桌子上的毛笔递给年轻者。
“是,大哥。”那年轻的也是极其听话,弯着腰就写起来了。
不到一刻那人就写完了,先递给那年老的看了看,而后才递给李通达。
李通达只看了一眼,就对他们说:“好了,我们衙门会及时审理的,你们可以先回去了,至少五天定会给你们答复。”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你!你认真看了吗?”年轻的看到她那慵懒肆意的模样,顿时火气就上来了,指着她的鼻子说。
年老的微微咳嗽一声,扫了一眼年轻者,让他乖乖闭上了嘴,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抚了抚衣袖说道:“老二,咱们得相信县令大人,走吧。
“李大人,五天之后得不到答复,我们一定带人来砸了这县衙。”
“是,供迎您二人大驾。”她摆了个送客的姿势,虚扶了那年老的人一下,终于把这二位请出了大堂。
她觉得这二人也并非没事找事,国舅爷把人放走之后,这王元宝就被人袭击跳断脚筋,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这二人在大堂里为非作歹的时候,捕快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热闹,看那二人走了才凑过来问她:“虽然他们现在走了,但是如果我们五天不找到罪魁祸首,他们真来砸衙门怎么办?”
“五天后再说吧。”
她不若去会会那国舅爷,试探一下他是否与此事有关。
捕快看了她一眼,只当她在说笑,见她并无恐惧之色,以为她已经有了两全的办法,只是不肯说与他听,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大堂。
她终于送走了三位看官,她对身旁的丫鬟说:“我们依朱兄的话,去会会这县的大贵人——国舅爷吧。”
李通达转头问旁边的丫鬟:“那卢瑜现在在哪个池塘待着呢?”
丫鬟面露难色,纠结了一会,才张开嘴说道:“大人,国舅爷他现在正和一群纨绔在一起,他们在他郊外的宅子里饮酒玩乐。”
李通达的指尖绕着茶盏画圈,半晌开口道:“走,咱去看看这位国舅爷。”
“国舅爷,您这酒可真是佳酿啊,小的从来没喝过这么醇厚的酒。”
李通达随丫鬟策马驰行至卢瑜在郊外的府邸时,他们正在饮酒。男男女女,正是自由热烈的年华。
门外的侍卫并未刻意阻拦,只问了一句来者何人便让他们进去了。
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朱红的柱子,走过石子铺成的小径,经过蝴蝶飞的红紫繁茂的花,远远望去,人群漂浮在青色的湖面,正在那坐落于止水的亭子之中。
夕阳已西斜,粉红色的云朵被水面映照着,彩霞在人脸上显得特别璀璨。
一个白净细长的脖颈高高仰着,被人簇拥,那人正在饮酒,是那么肆意洒脱,忽然他又放声大笑,忽然有感应一般,直直向李通达看来。
那是一双清澈乌黑的瞳仁,和一张妖艳动人的脸,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人向周围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向她走来。
在那水汽弥漫的湖面,他独一人乘舟而来,她忽然觉得时间静止,满眼青白粉色,和那赤色的红唇。
“李大人。”
不知何时,那人已经来到眼前,画中仙忽然变成了眼前人,让她有些恍惚。
“是。”她不知何时回应了那人的话。
“吾乃卢瑜,随我来吧。”他如君子般伸出手,扶她上船,藕白色的纤细手指,冰凉和温暖相触,让她打了个哆嗦,猛然惊醒。
卢瑜转身又去扶丫鬟,众人均已上船。
她差点被这人畜无害的容貌所骗,忘了来时的目的。见卢瑜转过身来,正要表明来意:“国舅爷……”
卢瑜勾着嘴唇,缓慢撑着小船,“李大人有什么话,等我们玩完再说吧,不要扫了各位的兴。”
看着他,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到了那水中亭,卢瑜从石桌上拿起一壶酒,递给了她,“好酒,尝尝。”
“好啊。”她接过那壶酒,回以笑容。
喝着喝着,夕阳涂抹的最后一片大地也已变成黑色,月亮升了起来。
“坏了,正事还没说,天就黑了。”喝到最后,她头晕晕的,看到悬在半空澄澈的月亮,猛的拍了一下头。
“李大人不若在此住一晚,明早我们再聊正事?”卢瑜勾起弯弯的嘴角,向她提议道。
“大人,城门早已关了,现在回不去。”丫鬟在旁边耳语。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了。”李通达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别的办法。
“无碍,房间多的是。”
恍惚之间,她被丫鬟架着进到了一个房间,之后发生的事她就记不清了,唯一残存的记忆就是卧榻十分舒适,与往常不同。
晨起懒腰伸到一半,她才想起自己不在家中也不在县衙,是在卢瑜的宅子里,更想起自己的来意。
“喝酒误事。”她懊恼地说道,惊得丫鬟走了进来,问她怎么了。
昨天恰逢雨天,大雾弥漫,让她不知不觉间生出幻觉,错把卢瑜当成画中仙,又稀里糊涂陪他喝了酒,白白误了一天。
她回想起昨天的经历,有些呆呆地,“在他的地界上,他不就是如鱼得水般。咱们上了他的当了。”
“卢瑜……得水?”丫鬟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鱼得水!”她鼓起嘴巴,敲了敲丫鬟的脑袋。
李通达换上外裳,长吁短叹:“行了,咱们也该去和他聊聊正事了。”
她们随着侍卫,进到了卢瑜的房内,他正在下棋,和他自己。
“你们来了。”见她们进来他并未抬头,而是指着身边的贵妃榻。
她熟络地坐下,对卢瑜说道:“国舅爷,我们来聊聊你私自让老朱放人的事吧。”
“‘老朱’,看来你们俩化敌为友了?”卢瑜并未抬头,笑了两声,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两只手指夹着白子。
“别扯旁的,私自放我犯人,你不作出点回应吗?”
“我就是故意放人,那又如何?你若嫌我这国舅爷的名号太响亮,就撂挑子走人,我会和陛下讲明,让你去京城做官。”卢瑜轻嗤一声,眼里满是讥讽。
“我为何走?凭什么做错事的人不走,要我走?”她表情严肃,质问卢瑜。
“李通达,你真的想继续在这呆下去吗?如果继续呆下去你会有危险,甚至你的家人朋友都会有危险。”紧握那白子的卢瑜觉得指尖生疼,半晌终于落下一子,他微微抬头。
李通达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回答他:
“是。”
她有些听不懂这人的话,她只明白自己做官是为了百姓,是为了不违背本心,更无关金钱利益。
“所以这就是这就是你的回应…吗?”
卢瑜听到她的回答忽然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摆出一副愧疚的模样,说了声:
“对不起。”
卢瑜陡然真挚地向她道歉,令她有些错愕,让她本想恶语相向的心思忽然消停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次还敢。”卢瑜微微一笑,漏出了洁白的牙齿,她第一次发现他有虎牙。
“你!”李通达伸出手来,她拿他没招,真想好好打他一顿。
“打吧。”“不打,没意思。”
李通达耷拉着脑袋,她有些捉摸不透卢瑜,这让她既恼怒又沮丧。
她冷不丁地又高兴起来,仿佛刚刚有些生气而又泄气的不是她一般。
“对了,今有好事一桩,那王元宝遭到报复,被挑断脚筋,现在已经瘫痪了。”
卢瑜看她心情变幻如此之快还有些不适应,听到这句话只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好事。”
这人的回应如此平淡,她看不出此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她刚来平山县发生的这些事总有卢瑜的身影,不如将他放在自己身边,如果真是与他有关,自己也好制约一番。
“要不你跟我回县衙吧,给你个闲散的官职,就当你给我赔罪了,光说一句对不起我可不接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话语都不自觉软了下来。
卢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个头发有些散乱,脸却红扑扑的姑娘,整日木着脸而没有半分威胁,脑子却总是冒出纯粹的想法,他摇着的头忽然点了点,
“好。”
她的头微微低着,眼睛却不自觉朝卢瑜瞄,“说好了,明天上任。”
“嗯。”
她哼着小曲离开了,等卢瑜缓过神的时候,下人说她们已经回了县衙。
她回到县衙后,暗自嘀咕,等以后她每天都盯着卢瑜,看卢瑜还能不能做坏事!
躺在她那略显狭小且梆硬的床榻上,她早早进入梦乡,而黑暗肆虐的平山县城,有人上演了一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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