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微微开阖,光亮照着屋子。
一翩翩公子于灯下手握书卷。眉目疏淡,烟蓝色的衣摆如流云。白玉簪挽着长发,谦和温润,清冷空净。
祝画缇从未见识过如此高雅贵气之人。一眼,堪堪只有一眼,便足以诱惑少女与之倾心。
脊背佝偻,满面皱纹的老伯从屋中一扇门出来跟他交谈。
“嵇公子,方才我去整理行李,牛不停叫唤,平日不会如此。常人所道牛通晓灵气,老朽觉得此地诡异蹊跷。何苦等一人,方连命也不要了。公子这般贤人,不应不懂?”
他对着老伯温和一笑,清润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尾音响起,温柔得令她深陷。
“老伯,我知这里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明日,望老伯早日归家,一路安平。”
“嵇公子!嵇康公子!我一介贫民,也知这地儿待下去死路一条!你...哎...罢了...罢了,明日我启程,到时候公子想通和老夫一起走吧!望公子今晚再想想。”
老伯虽然觉得蹊跷,但也不惧,便到另一间房歇着。祝画缇在屋外听,没注意到昏暗的灯光映射着那嵇公子目光的阴翳。
“嵇康,这名字好耳熟。难道是竹林七贤的那个嵇康?那何来鬼怪?难不成我是穿到嵇康遇鬼逸事里那只被他说丑到不想待在一块儿的,活活气死的妖物!”
祝画缇喃喃自语,手也不由握紧。
她不想死,受到一丝一毫的生命威胁都会让她害怕。
嵇康的传闻除此之外,也有过另一则故事。夜晚,嵇康偶到月华寺,弹《广陵散》引来鬼怪,二人就琴而言相谈甚欢。
或许,她可以取而代之,偷梁换柱。
苦思冥想,异常专注。
她完全没有发现旁边一条蛇悄然靠近。
等祝画缇暂时从思绪中脱离,那条蛇离她只有一步远。
“啊——唔——”
她没忍住发出尖叫,但很快又捂住自己的嘴巴,怕声音惊扰到他。
悄悄往窗子里看,他的目光没有往她这儿瞥。
祝画缇松了口气,继续注视着嵇康。他从屋子的一侧拿把古琴放桌上,骨节分明,青筋浮现的手放于琴上。
一曲悠扬哀伤的曲子从屋内穿出,灯下弹琴的世家公子默默诉说着心事。祝画缇成为他的知音,彷如能懂琴中所代表的情感。
如痴如醉,如幻如梦,如凄凄切切,如情素淤泥,如鱼水之欢,如悲离苦楚。
最后,曲终人散,一场空。
祝画缇本能地就鼓掌赞美,可意识到不对也晚了。
“姑娘,还要如此到何时?何不坦荡露面?”
“画缇并非不想坦荡,只望公子莫说人家丑。画缇不想死,公子,求求你了。”
窗前忽现的少女,眼眶红肿,素白的襦裙也不知发生何事开敞许多。白皙柔润的皮肤,腰细如束,婀娜多姿。
他面无表情,神情淡漠。如玉的手握着书的力却加重不知凡几。
“姑娘,嵇某非小人。君子虽算不上,但该有的礼仪和体统还是有的。”
“嗯...我不是故意的。嵇公子,你弹的是何曲子很是好听,是《广陵散》吗?”
祝画缇原是低头不敢看着眼前人,久未听到回音,稍抬眼睑,视线相撞,隐晦不明。
“此曲是《广陵散》,姑娘很聪颖。可是姑娘夜晚鬼祟,此地除了老伯和我,别无他人。女儿家也怕难到这儿,姑娘莫不是取我性命的鬼?”
轮到祝画缇不知如何说,如若不完成那女鬼的交代,自己的本体也就是自己的命或许也没了。
说道本体,到底是何如都不知,那就死了未免太过可惜。
她向来不是什么勇敢之人,上学时期总有人认为她总是独自一人,应当是有实力勇敢之人。至少,不是无能之辈。
他们不懂她,封闭的自己会演戏。
听到眼前人的温柔的声音,像潺潺流水。
她心中酸楚,没出息地竟然流泪了。她害怕,她真的害怕。前有虎,后有狼。为了还算给眼前人有个好印象,祝画缇先用手赶快擦去落下的泪,又用指尖去揉红彤彤的眼。
“姑娘,好端端怎的哭了。不妨与我说说。”
窗子是极大的,不过却有些破烂。他迈着缓慢却坚定的步伐,朝祝画缇走去。
窗内是背对着光的嵇康,窗外是娇滴滴哭泣的女子,就像夜晚相约的情人。
嵇康还是面无表情,与她有些许身高之差,微微弯腰,没有绣帕只好捏着袖子交给她。
第一次见面,太过亲密不算好。
“慢慢说,为何哭成这副模样?如若要杀我,该哭的人应当是我。”
祝画缇双眼和鼻头都哭的泛红,眼下的她当时是极丑的。她握住嵇康的衣袖,触碰着是极舒服的手感,摸着就价值不菲。
她便只敢攥紧。
“嵇公子,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我害怕,一女鬼拿着我的本体威胁我吸食男人精气,我不想杀你。真的。”
嵇康笑声温润,温柔的声音安慰人是最有效果的。
“哈哈……姑娘,你身为妖物,却不知如何吸食吗?不用人死,只用嘴唇对嘴唇。回去交差便可。”
祝画缇皱眉。
“我不想亲那个女鬼。”
“你交接精气时不用,只要把手摊开,这股力量便会在,她自会收取。”
“公子,如何懂这么多?”
“我幼时曾和左慈方士学过些许道术,云游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懂得便多些。”
祝画缇有些怀疑,但也相信了。书中写他是竹林七贤,没道理是坏人。
“那公子,画缇想求求你。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玷污公子声誉。求公子救我一命。”
“姑娘,如若我答应你,那么就只我一人足够,莫再害他人了。”
祝画缇点头,仰视看他就像虔诚的信徒。
他毫无预兆地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紧紧贴向自己。他犯规耍起情人间的把戏,嘴唇先靠着她耳朵。
低哑磁性的嗓音在左耳像恶魔的低语。
“闭上眼。”
祝画缇乖乖照做,嘴唇间似有若无的触碰,浅尝即止,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脸颊。
暧昧缱绻,灯光明灭。目光流连,月色如画。时光荏苒,交付真心。
“明日,我仍在这儿。莫怕,来寻我。如若你烦闷,我便教你弹琴如何?画缇姑娘。”
祝画缇的气息还未稳,喘气,裸露的肌肤有些许汗。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她就是会不由自主点头答应。
天亮,月儿渐渐隐没。祝画缇将吸食的精气带回庙宇,那女鬼正把玩着一张薄纸片,她的手捏紧纸。
祝画缇好一阵痛,刺入骨血。心像万箭齐发,绞疼着一寸又一寸。
“你竟然这般晚归,往后迟一秒就不只是惩戒这么好心了。”她收取祝画缇寻来的精气,贪恋着笑,“不过今日,你寻得到时很合口味。灵力,哈哈...我要灵力,哈哈...”
……
窗前,嵇康沉思。偶尔微微皱起的眉眼,冷清的烟波流转。
老伯昨夜也不知何时睡着的,不过睡着香,早早起就来寻嵇康,许是想来拜别。临走之前,又于心不忍,多几句。
“嵇公子,话不多说。公子等的人不一定会出现于此,何必呢?”
“老伯,我向来不是问他人过往之人。萍水相逢,您觉我天资聪颖,便想我于世间留一处美名。好事,却并非于我。此人,我要等。不仅如此,我还要等其余东西。长久于我而言,很痛苦。等到了,一切都值得。”
“哎...公子说的对,萍水相逢。老生这厢告别。终而,如昨夜所言望公子得常所愿。”
二人作揖拜别,屋内只剩嵇康身影。他继而又看向窗外,心中所想不是对老伯走后依依惜别,不是孤独,而是白天怎么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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