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过后,瑶琴便风风光光嫁入良家。
知渺也是在这样的光景中接过了瑶琴留下的二等侍女腰牌。
这枚温润的羊脂玉牌很快便招来府中各色目光。
玉芝与翠竹尤为殷勤,每日卯时三刻便轻手轻脚将她洗净的碧色宫裙叠得方方正正,还总留着小厨房新出锅的桂花糕,用荷叶仔细包了藏在袖中。
知渺感念这份情谊,常在侍奉姜晞时,为她们二人添油加醋地美言几句。
直到上元前夜,玉芝拉着知渺的手腕将她拽到廊下。
她神神秘秘道:“知渺姐姐,你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自然是元宵。”知渺望着檐角将坠未坠的冰凌,淡淡道。
“何止是元宵!今年太子殿下要亲临公主府,与长公主同游灯会,还要在府中小住三日呢!”玉珠跺了跺脚,双颊泛起胭脂色,垂扭扭捏捏道,“听说太子殿下容颜俊朗,文采武功皆是一绝,是许多世家小姐倾慕的对象呢……”
知渺闻言不禁莞尔。
她常在书房伺候笔墨,虽久闻太子姜晟的盛名,却因宫禁森严从未得见。
此刻见玉芝这般痴态,故意挑眉打趣:“瞧你这模样,莫不是也对太子殿下存了些心思?”
玉芝的脸腾地红透,绞着帕子嗔道:“姐姐又打趣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说着,她话音再次低落:“听说二等以上侍女能出宫观灯,可我现在还只是三等...”她扯着知渺的袖子晃了晃,眼底盛满期盼。
知渺心头一紧:“你…想让我带你出府?”
玉芝谄媚地看着知渺,点点头。
知渺轻拢眉心:“晚上孟总管要点人的,你不怕被逮啊?”
“你忘了?孟总管也请了一天假,回老家探亲啦!”
知渺叹气,这玉芝虽机灵,却总爱走些旁门左道。
上个月这丫头偷藏胭脂被孟川发现,还是她好生劝解,才免去一顿板子。
“知渺姐姐~”
“好吧好吧,不过你必须全程紧跟着我,而且在长公主和太子回府之前,咱们必须回去。”
见她泫然欲泣,知渺只好答应下来,心中想着有自己看着玉芝应该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
上元夜的浮玉京恍若坠入银河。
朱雀大街张起千盏琉璃灯,鲤鱼灯吐着金焰,牡丹灯流转着七彩光晕,连寻常百姓家的竹骨纸灯都缀着金边流苏。
知渺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盛景,此刻万千星火落在这九重宫阙间,璀璨夺目,连天上星辰都逊色几分。
“姐姐,我们去猜灯谜吧!说不定能博个好彩头呢!”
玉芝拽着她拐进一条巷子,转角处的木架上悬着百盏灯笼,每张红笺上都写着工整的谜面。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
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知渺轻声念着,目光落在那盏云朵状的宫灯上。
月光穿过薄纱,将灯面的银线勾勒得愈发清晰,恰似云间隐现的星河。
她忽然想起前日誊抄的诗句,唇角不自觉上扬:“谜底可是‘云’?”
摊主连声道好,连忙用竹竿将那盏宫灯取下来。
玉芝捧着灯转圈,薄纱裙摆扫过满地碎金:“姐姐真厉害!这灯若是挂在咱们床头,夜里就像睡在云里!”
知渺虽然已经是二等侍女,但因为和玉芝翠竹等侍女亲近,所以还居住在以前的八人房,和知渺是对床。
这花灯于那间简陋的房间,算是一缕光明与希望了。
“算算时辰,长公主和太子很快就要逛到这了。”玉芝若有所思。
知渺面露难色:“那咱们偶遇他们,岂不是尴尬?”
“确实,不如我们去那里?”说着,玉芝指向高处的亭台。
那远山亭是文人墨客喝酒吟诗的地方,又在高处,的确是个观赏繁华景色的好去处。
两人登上远山亭时,更漏已过三刻。
知渺倚着朱漆栏杆啜饮梅子酒,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姑娘…”正悠闲着,身后传来一个粗矿的声音。
知渺回过头,切见一个醉醺醺的男子色迷迷地盯着自己和玉芝。
知渺警惕地坐得远些:“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男子又向两个女孩靠近些,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我看二位姑娘很是孤单,陪本公子喝一杯如何啊?”
玉芝厌恶地推开男子:“你干什么?”
男子有些恼火,脸色骤变:“你个丫头片子,能陪我喝酒是你的福气,敢推老子?”
说着,刚想对玉芝动手,却猝然被人从后面扯着衣领,活活拽倒在地上。
男子酒有些醒了,正要与拽自己之人起身搏斗,却看见那人腰间的羊脂白玉玉佩,连忙吓得落荒而逃。
知渺回过神来,见眼前男子负手而立,一袭白衣,目若星辰,整个人好似九天而来的谪仙。
知渺连忙拉着怔住的玉芝福身:“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男子俊秀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轻声道:“举手之劳罢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知渺看不穿男子那深邃黝黑的瞳孔。
男子目光落在知渺手中的云朵灯上:“姑娘可否把这花灯送我,以表感谢?”
这白衣公子,还没等着自己问怎么感谢他,自己倒是先挑上了。
知渺微怔,旋即微微一笑,将灯递过去:“当然可以,这云朵灯洁白无瑕,与公子气质当真是绝配。”
男子接过灯,轻笑道:“姑娘大方。”
说完,便转身融入灯海,衣袂翻飞间,与满天星辰融为一体。
惊魂未定的玉芝拍了拍胸口:“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幸亏那位公子出手相助。这云朵灯送他也不可惜。”
知渺回想起那醉汉看见男子玉佩时慌乱的神情,喃喃道:“恐怕那位公子来头不小呢,玉芝,咱们等会看完太子殿下便赶快回去吧。”
“好。”玉芝也觉得大半夜的确不安全。
“快看!那不是长公主和太子殿下吗?”
也不知是谁先喊道,楼下倏然骚动起来,无数灯笼同时亮起,映得夜空恍如白昼。
玉芝连忙拉着知渺起身,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观赏位置。
顺着人群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在玉芝语无伦次的赞叹与周遭围观女子的娇笑与私语如潮水漫过耳侧中,那对皇家姐弟骑在马上格外耀眼。
姜晞今日一身红衣似火,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张扬霸道,带着极强的入侵性,千娇百媚,活色生香。知渺在公主府已经看呆过许多次,今日在高处一见又是心生羡艳。
而旁边的少年,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
姜晟不过二十左右,穿着一身绣云纹的靛蓝色锦衣,外罩玄色貂皮大裘,骑马的动作慵懒而随意,可挺拔的体态姿容却令人不敢亵渎。
他生得面如冠玉,鼻梁高挺如峰,下颌线利落分明,从眉骨到下颌的线条干净流畅。明明是偏冷的骨相,偏偏被那双眼尾带俏的深邃瞳眸中和了几分,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
明媚灯火里,如明珠生晕,完美得无可挑剔。
隔着遥远距离,知渺依旧能感受到姜晟身上倾城风华,万众瞩目的高贵气场。
原来这就是传言中姜晞的胞弟,当今的太子殿下,姜晟。
望着那抹身影在万千目光中谈笑自若,知渺胸腔里翻涌的不止是少女春心。
这尊金镶玉琢的神佛,若能握在掌心,该是怎样的权势与荣光?
这个名动京城,引得无数贵女倾慕的人,此刻便站在她眼前,今后也将是她的勃勃野心与狩猎目标。
屏气凝神间,知渺倏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只见姜晟身后的小太监与牵着马绳的随从低声交谈了一番,二人便换了位置。
知渺心下疑惑,那小太监不过是三等杂役,如何能擅动太子坐骑?一旦太子的马出了问题,他如何能担待得起?
除非......
知渺心中闪过一个骇人的念头。
————
骑着马观着灯,姜晟略感后背疲倦,随性地伸了个懒腰,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慵懒不羁。
“越发没个正形,仔细从马背上摔下去。”姜晞嗔怪的话音落定,眼底却漾着藏不住的宠溺。
姜晟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指尖轻叩着马鞍边缘:“真摔下去,可不正遂了三哥的心意?”
姜晞唇边扬起一抹讥诮:“姜恒那点伎俩,早已被我们识破,怕是要落得空欢喜了。”
“只可惜姐姐为了演这出戏,今夜倒不能同姐夫共赴佳节了。”姜晟语气里添了丝若有似无的无奈。
闻言,姜晞脸上露出少有的羞涩,声音也轻了几分:“不妨事,怀远本来也要回故里探望长辈。”
乍然,姜晞身下的马略有异动。
姜晞明眸骤凝,反应快如闪电,身形轻盈一跃便稳稳落地,厉声冲四周喝道:“都闪开!”
话音未落,那马已如疯魔般扬蹄狂奔。
周遭观灯的人群瞬间慌作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原本热闹的浮玉京街市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姜晟亦迅速翻身下马,一边疏散百姓,一边对姜晞道:“此马脱力狂奔,不出一里便会筋疲力尽,姐姐且去追它留存证据,这里交由我便是。”
姜晞颔首应下,正欲牵过一旁姜晟的坐骑,眸光却骤然一紧。
暮色中,一道黑衣人影一闪而过,只将一盏燃着火星的花灯丢向姜晟的马尾。
刹那间,火星燎上鬃毛,马尾腾起一簇烈焰。
那马受惊之下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带着千钧之力,直向姜晟的背影狠狠砸去。
“晟儿!”姜晞死死攥住缰绳,却被惊马拖拽着踉跄几步。
“殿下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知渺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用尽全力将姜晟往侧后方一推。
“知渺?”姜晞在旁瞳孔骤缩,惊得凝眸怔住。
然而知渺已来不及躲闪那落下的马蹄,膝盖被狠狠地砸中。
剧痛自膝盖炸开的瞬间,她踉跄着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却依旧仰头望着姜晟惊愕的眉眼,指尖死死扣住他衣角。
姜晟回过头,只看见十五六岁大的女孩抚在自己身上,痛得面容煞白,额头全是冷汗,腿部渗出殷殷血丝。
虽是从小锦衣玉食被所有人护着的他,也惊诧会有素不相识的侍女为救自己付诸生命。
疼痛逐渐模糊了意识,恍惚间,知渺听见姜晞急切的呼喊与太医车辇的辘辘声。
还有,姜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知道,这枚赌注,她押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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