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清醒过来时,知渺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腿上已被素白绷带包扎好,浸着淡淡的药香。
抬眼环顾四周,鎏金蟠螭纹的宫灯与湘妃竹屏风相映成趣,这等华贵陈设,和自己平时的厢房天壤之别。
“姑娘醒了?”一个四十出头的宫人进屋,看见知渺醒过来,便喜笑颜开。
知渺正若有所思,闻言立刻敛衽行礼,恭敬道:“敢问张公公,奴婢这是睡了多久了?”
她垂眸时,眼角余光瞥见张德腰间的那块牙牌,这般不动声色的观察,张德尽收眼底。
张德嘴角溢出笑:“姑娘果然聪慧,难怪能得长公主殿下的赏识,特地让姑娘在太子殿下所小住的偏殿养伤。”
知渺呼吸一滞,将眼底暗芒藏进水雾般的眸光里:“太子殿下的偏殿?”
“正是,姑娘为了救太子殿下膝盖受损,需要静养一个月,长公主殿下特许姑娘不必住多人厢房了。”
“那…多谢殿下。”知渺眼底红红的。
“长公主到——”
说曹操曹操到,姜晞才进宫向圣上报平安说明情况,便赶了回来。
“殿…殿下。”知渺正要起身,却被姜晞按住肩头。
“快躺下。”姜晞指尖拂过她苍白的脸颊,闻声安抚,“怎么样?还疼吗?”
知渺有些受宠若惊,虽然长公主平时对待下人并不苛刻,但也气场十足,知渺还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姜晞。
她睫毛轻颤,柔弱道:“奴婢好多了,多谢殿下照顾。”
姜晞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德,张德便识趣地退下:“那奴才先去伺候太子殿下了。”
张德走后,姜晞神情骤然冷下,面色凝重如铁,眼中更是数不尽的狐疑。
知渺心中有些发憷,又想起自己私自带玉芝出府玩的事情,连忙忍着腿上的疼痛下了床,跪在姜晞腿边。
“殿下恕罪,那天奴婢出府只是看花灯,并不是有意跟踪殿下和太子的。”
姜晞还没等着说话,却见知渺如此卑微,蹙了蹙眉:“本宫何时因为此事怪你?”
知渺抬起头,不解道:“那是……”
她膝间伤口撕裂的痛意,反倒衬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愈发楚楚可怜。
姜晞叹了口气:“本宫调查后发现,那个导致着火的云朵灯,是你猜灯谜讨得的彩头。”
知渺一怔,不由得想起那天上元灯会的白衣男子,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姜晞。
“白衣公子…”姜晞眯起眼,眉眼间皆是怒意,“这姜恒是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殿下可要把此事启禀皇上?”知渺试探道。
姜晞蹙眉道:“不妥,而且本宫的马也没能找到,怕是证据不充分。”
知渺点点头:“殿下英明,奴婢是殿下书房近身伺候的人,作证难免会有失偏颇,让恪王反说是咱们主仆联合演戏,那就得不偿失了。”
知渺边说,边打量着姜晞初逐渐舒展的眉头,继续说道:“奴婢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正好如今掌管督查司的位置还空着,不如让太子殿下以抚慰百姓恐慌为缘由,接管督察司调查此事。”
姜晞美眸微颤,从前只觉得知渺有些小聪明,却不知她对朝堂上的事也颇有自己的见解。
姜晞轻轻把知渺扶起来:“你还伤着,别动不动就跪。”
知渺颤颤巍巍地起身坐回床榻上,她知道自己这步棋下对了。
“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救下太子?”姜晞看着知渺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忍,却也有些疑惑。她知道公主府管教有方,出来的下人忠心耿耿。可就算是护主,真的会有人愿意冒着牺牲性命的风险吗?
知渺看向姜晞,目光里皆是坚韧:“因为长公主殿下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无以为报。而太子殿下又是您的亲弟弟,奴婢自当爱屋及乌。无论是您还是您所爱之人,奴婢都愿意赴汤蹈火……”
话音未落,女子已哽咽得说不下去,这般这般真情流露,倒叫姜晞将疑虑压下去几分。
姜晞轻抚着知渺凌乱的发丝,想起瑶琴对自己说过的话。
或许,这丫头当真可为重用。
“好孩子,委屈你了。”她轻声道。
知渺会心一笑:“奴婢只希望能做个对主子有用的人。”
“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定能如愿以偿。”姜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知渺是你父母取得名字吗?你姓什么?”
知渺低下头,黯然道:“奴婢父母早亡,自小是被收养的,知渺是养父母取得,养父母姓李,奴婢便也姓李,却不记得亲生父母姓氏几何。”
姜晞敛眉。
也是苦命的孩子,本是贱命一条。但如今进了她公主府,她自然有责任和权利,让这个生命发光发亮,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姜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观海诸君知浩渺,学山他日看崇成。知渺,你伤好以后就做本宫的贴身侍女,辅佐本宫与太子。”
“知渺多谢殿下赏识。”知渺热泪盈眶。
因为此次升了位分,长公主府对知渺的态度再次转变,休养期间孟川更是派了四等侍女照顾知渺的起居。
“孟总管,这怎么好意思?”知渺看着孟总管身后的两个侍女,有些涩然道。
孟川轻笑道:“知渺姑娘护驾受伤,长公主殿下担心,我自然要担起这总管的担子,姑娘身上不好,便是我的不好。”
知渺敛了眉眼,目光落在孟川手上的冻疮。
来长公主这两年,她渐渐看明白。
原本觉得孟川平日里横鼻子竖眼,是个不懂变通的主儿。
但如今她瞧着,孟川为人耿直,一切都为了长公主考虑,是忠心护主的奴才。
“多谢孟总管,”知渺盈盈笑道,“奴婢房中有冻疮药,孟总管记得照顾好自己。”
孟川心中感动,也冲知渺会心一笑:“知渺姑娘有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养伤、喝药、涂药,自上元节救下姜晟后,知渺便没再见过他。
想来姜晟忙于督查司的事务,不会有空想起自己一个卑微的下人。
不过,知渺知道,姜晞对她印象不差,这便是前行的第一步。
————
大概一周后,知渺便可以适当地下地行走,只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也做不了什么活。她便只能在偏殿后院徘徊,看着那棵桃树生出枝丫,等待三月时满树桃花。
这日清晨,知渺又似平常那样到后院踱步,刚一踏入,便瞠目结舌。
只见那满树皆是绽放的桃花,繁如群星的花蕾随风摇曳着,洒落一地芳华。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满江南。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歌楼酒旆,故故招人,权典青衫。”知渺不禁想起小时候养父母教自己的诗。
只是,现在才二月末,这满树桃花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没想到知渺姑娘如此有文采。”
知渺闻声猛地回头,眼尾的惊惶还未散去,已利落地屈膝行礼,恭谨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姜晟的目光在她身上凝了片刻。
许是伤还未愈,她没穿碧色宫装,只着一袭雪白轻纱裙,料子薄得像晨雾,风过处隐约可见窈窕纤细的身段。
发髻松松挽成个随云髻,一支普通的乌木簪斜斜插着,倒衬得那截露在领口的脖颈愈发莹白,像上好的羊脂玉浸在月光里。
她没施粉黛,鹅蛋脸在桃树下泛着瓷光,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含着两汪春水,此刻正怯生生垂着,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她的鼻梁秀挺,鼻尖带着点自然的圆润,唇瓣是淡粉的,不施脂粉,却像含着朝露的花瓣。
知渺垂着头,眼角余光却没放过他玄色锦袍上金丝缠莲的暗纹,指尖悄悄蜷了蜷。
姜晟今日穿得这样郑重,应是刚从督察司回来,心情多半有些沉重。
良久,姜晟才移开视线,淡淡道:“免礼。”
“殿下也是来赏花的?”知渺轻声问,尾音带着点自然的亲近感。
姜晟望向满树绯色:“嗯,督察司的事缠了几日,险些错过了姐姐府里的花期。”
“今年的桃花是开得急了些。”知渺有一搭无一搭似地说道,“说起来,殿下查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姜晟眉峰微微蹙了下,眸色沉了沉:“姐姐的马找到了,死在郊外。马腿上有针孔,可惜那日的马师,已经服毒自尽了。”
知渺心头一沉,恪王的手段果然利落。
“一桩惊天阴谋,倒成了畏罪自裁。”她垂眸喟叹,声音压得更低,“恪王布局这样周密,殿下如今唯有在督察司站稳脚跟,方能慢慢寻他的破绽。”
闻言,姜晟眸色骤沉,语气陡然冷了三分:“这是你该置喙的事?”
知渺怔了怔,连忙慌忙,像是被他的威严吓得腿软:“太子殿下恕罪!”
她仰起脸,眼底水光潋滟,声音带着哭腔:“奴婢是奉长公主之命,时刻为殿下分忧……若奴婢的蠢话惹恼了殿下,求殿下看在长公主与……与奴婢曾救过您的份上,饶了奴婢这遭吧。”
她特意加重了“救过您”三字,尾音委屈十足,好似谁欺负了她就是恶魔一般。
姜晟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几不可闻地嗤笑了声。
这小丫头,倒是把长公主的名头和救命之恩用得炉火纯青,偏生姿态恭顺得挑不出错,倒显得他小题大做了。
他心头掠过丝玩味,伸手想去扶她,指尖还未触到她的衣袖,便见她身子一软,竟顺着这股力直直跌进他怀里。
小狐狸开始披着兔子皮钓鱼啦[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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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生我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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