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凉意。
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一条沉默的鱼,平稳地滑行在通往郊区的盘山公路上。车窗外,是城市边缘最后一点稀薄的灯火,再往里,便是被浓稠黑暗吞噬的山林。
顾晏坐在后座,刚刚结束一场不见硝烟却足以决定一家巨头生死的风投会议。他微微阖着眼,指尖轻揉着眉心,脸上看不出丝毫胜利者的疲惫或喜悦,只有一种深海般的平静。昂贵的西装一丝不苟,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另一层皮肤。
司机老陈是全神贯注的,这条僻静的路他走了无数次。
所以,当那束狂暴的机车头灯毫无征兆地从后方弯道刺入视野,并以一种同归于尽的速度逼近时,经验丰富的老陈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与金属刮擦的巨响撕裂了夜的宁静。
摩托车的车头以毫厘之差,狠狠蹭过宾利的侧后方,巨大的惯性让那辆重型机车如同醉汉般摇晃了几下,最终失控地摔倒在路边的排水沟旁,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宾利猛地顿住。
老陈脸色发白,第一时间回头:“顾先生,您没事吧?”
顾晏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惊惶,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冰冷的审视。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平稳:“没事。下去看看。”
老陈连忙下车,冲向那辆倒地的摩托车和它的骑手。
顾晏没有动,他的目光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落在那个正从地上撑起身影的男人身上。
骑手穿着一身黑色的机车服,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但他起身的动作利落得惊人,没有丝毫普通人经历车祸后的慌乱或痛苦。他先是随意地检查了一下自己擦破的袖口和手肘处渗出的血迹,然后才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宾利车身上那道清晰的刮痕。
那眼神,不像一个肇事者,倒像一个评估战利品的猎人。
老陈正在与他交涉,语气带着责备和后怕。骑手却只是摆了摆手,径直朝着宾利的后座走来。
他敲了敲车窗。
顾晏按下车窗按钮,玻璃无声降下,露出了骑手头盔下的真容——一张极其英俊,却带着野性难驯气息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角天然上扬的弧度带着点玩世不恭,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歉意,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蓬勃的生命力。
“喂,不好意思啊,”他的声音透过头盔显得有些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语气轻松得不像刚刚制造了一场事故,“没看清路。你人没事吧?”
顾晏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然后缓缓下移,掠过他擦伤流血的手肘,落在他机车服袖口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油污略微掩盖的暗纹标志上——那是一个只在某些地下世界流通的符号,代表着“情报可询,代价另计”。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骑手扶在车窗边缘的右手虎口——那里有一道陈年旧伤,疤痕的形状,与上个月那份关于顶级情报贩子“J”的档案里,附带的特征照片,完美重合。
所有的线索,在千分之一秒内,于顾晏脑中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
情报贩子“J”,真名不详,行踪诡秘,身手极佳,最近似乎在调查与“盛阙”集团——也就是顾晏养父麾下核心产业——有关的陈年旧事。
原来如此。
一场精心策划的“邂逅”。
顾晏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堪称礼貌的浅笑。
“我没事。”他的声音温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倒是你,受伤了。”
沈劫愣了一下。他预想过对方的多种反应——愤怒、斥责、报警、用钱打发,唯独没料到是这种近乎关怀的平静。这让他准备好的下一句台词卡在了喉咙里。
他摘下头盔,甩了甩有些凌乱的头发,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笑容更加张扬:“小伤,死不了。看来我运气不错,没撞上个难缠的主。”
顾晏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品。“看来我的运气也不错。”他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至少,没被一个‘普通’的摩托车手撞死。”
“普通”二字,他咬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沈劫伪装的气泡。
沈劫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但脸上的笑容不变:“怎么,我看着不像个普通骑手?”
顾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比沈劫略高一些,身形修长挺拔,站在对方面前,一种无形的气压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他低头,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擦擦吧。”他的动作优雅从容,“虽然计划里可能包含了‘苦肉计’这一环,但感染了,总归是额外的麻烦,不是吗,沈劫先生?”
夜风在这一刻,仿佛骤然静止。
沈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猛地抬头,撞进顾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疑惑,没有试探,只有一片了然一切的、冰冷的洞悉。
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这不是意外,他甚至知道自己的名字!
一股寒意顺着沈劫的脊椎猛地窜上后脑。他精心布置的舞台,自认为完美的登场,在对方眼中,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透明蹩脚的滑稽戏。
他看着顾晏,看着对方递过来的那块洁白得刺眼的手帕,第一次在这个看似文雅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危险。
这不是一只误入陷阱的羔羊。
这是一头早已潜伏在暗处,等着猎人自投罗网的……同类。
沈劫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那股被看穿的恼怒与棋逢对手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在他眼中燃起更加炽烈的火焰。他没有去接手帕,而是任由手肘的血珠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野兽的、混杂着血腥气和挑战意味的笑容。
“看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玩味,“这场戏,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啊,顾晏先生。”
寂静的山路上,两双同样洞察一切的眼睛对视着,仿佛两头在黑暗中相互辨认的猛兽。
故事的序幕,由一场心照不宣的撞车,正式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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