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云间》剧组的庆功宴定在了海边，沙滩上到处都是各家粉丝送来的应援旗帜，诸如“单人播放量破亿”、“粉丝数突破千万”、“cp话题排名第一”的字眼喜气洋洋地放大在每位演员脸上。下午主创团队的合体直播背景像在开一场销冠表彰大会。
剧播后的效果不错，娱乐圈一下子多出三位“冉冉上升的新星”。剧宣综艺也依仗着金翎团队把网上对录制中意外的关注点——从梁燕语受到粉丝袭击转变成他个人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才得以如约播出，没有浪费每一颗想火的心。导演和制片团队大手一挥包下了酒店，沉浸在欢庆气氛中的工作人员们也被允许自由使用岛上的泳池、摩托艇等娱乐设施，酒店自助餐和现调酒水吧台保持着24小时开放营业。
一想到这场庆功宴大约就是最后一次见到金翎了，故事的女主角柳风柔更是人逢喜事，因为女二在综艺事件中刮走本属于她的热度而郁郁寡欢的情绪转变成为一种冲动和干劲。
她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里面那个艳光四射的女明星，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西装，几粒缠金花纹的纽扣上挂着错落有致的金链细线与下半身缎面金丝长裙遥相呼应。春风得意时怎样打扮都不能算过分，她撩开上衣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这身装扮对一个当红女星来说实在朴素，如果不是黎观和服装师硬给她披上外套，凭着她坚持选择的那条显眼裙子，会场外围蹲守的记者估计会以为她今晚就拿下影后了。
“都说红气养人，我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画同样的妆，穿差不多的衣服你们厌不厌呐？观众厌不厌？我是不是干脆像你们一样穿身灰扑扑的卫衣去好啦！”说着，她低头看向半跪在脚边的服装师，语气轻松自嘲，神情可不像是开玩笑。被众人推到前面来解决危机的服装师手忙脚乱地不敢抬头，一副任打任骂绝不还口的样子，一心为她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你们先出去吧，衣服我来帮她调整。”
此话一出，本就想早点下班去享受自助餐的工作人员们立刻扔下手头假装收拾的东西，争先恐后地逃离化妆间，生怕柳风柔一个不乐意驳回了她经纪人的建议。最后一个连滚带爬跑到门边的服装师，几乎是左脚绊右脚地冲出去了，倒也没忘记“轻轻”地把门给带上。
外人一走，柳风柔立刻斜了黎观一眼，她抚着胸口似乎还心有余悸地说：“拜你所赐我也成了没脑子当众耍大牌的人了……这就是你说的适当放出点黑料让讨厌的人听了磨磨牙？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逗我呢？”
“当然不是，只不过找个一个最简单的理由让他们不敢靠近这个房间而已。记得给秦牧之发个消息让他在外面等你，不要进来。”
“其实这次告诉秦牧之也没什么吧，弄点恐吓信炒作而已……再说了，现在就你一个人，会不会时间来不及？”
“叫一堆人来又很不幸被当场逮住的话，我怕开庭的时候来证人席指控我的人太多，坐不下。”黎观轻描淡写地回答，“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事后如果我还没坐牢的话，需要你帮我找一个在网上ID叫社长的剪辑师。”
“剪辑视频？公司里要什么样的剪辑师没有啊，还不用另外掏钱。别告诉我你这段时间每天对着手机电脑噼里啪啦，忙得昏天黑地的不是在拉资源而是把时间都花在了找到一个小小的剪辑师头上？”柳风柔拉住她的手正色道，“黎观你现在是我的经纪人要统管全局，不是只盯住营销这一条路就行了。一个剪辑师而已，哪怕他再厉害，没有原始作品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还不如帮我继续争取凌谷宇的新电影，听说马上就要开始选角了！”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和初见时一样让人想起春光明媚，杨柳拂堤，甚至因为成名之后重视保养，轮廓变得精致许多……粉丝这样夸赞，化妆师也没有发现，也许是每天距离都足够近的缘故，黎观发现她眼睛里的血丝沿着淡蓝色隐形眼镜的边缘弧度肆意攀爬，滴再多眼药水也掩盖不了积劳的红线交织出一片干枯裸露的河床。
“前经纪人混够了年头手上总有充足的人脉和资源。你当众驳她面子，她也让你失去了大半资源，你们两个算是扯清了，可公司还没有打算放过我们的。”黎观叹了口气，想起那天突发善心地柳风柔说完初恋情深的故事，结果人家一抹眼泪就要她按照梁燕语的遭遇给自己安排一样的卖惨炒作。
综艺录制那天——
短短几个月，柳风柔凭借着cp营销混了个粉丝量水涨船高，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可当她到达如今的地位才发现这一步难如登天。她感觉到自己明明是一团熊熊烈火、冉冉新星，正在上升的过程中却已经燃料耗尽。
黎观听完她的计划犹犹豫豫地说：“可我……”
“按你要求把贺时序外放出去两个月了都没有拍到金翎的恋情！剧宣期一结束，他就会立刻扭头来对付我们了。”
“但是……”
“当红女星遭到黑粉恐吓信暗杀威胁的新闻，绝对比梁燕语那点事情刺激得多吧？”柳风柔之前哭地毫无形象，亮晶晶的眼影粉在脸上蹭得到处都是，看上去应当是很滑稽的，黎观却感觉她变得越来越疯狂。
黎观迟疑了一下回答说：“虽然庆功宴安排在海边黑灯瞎火好下手，但你想清楚，就这么几个人警察一查就能查出来。”
“我可没有说要在庆功宴上闹啊！你还说不想答应，明明连地方都想好了！”柳风柔得意起来，她扣住黎观的手，不许她撤退一步，“我要火到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狗仔拍到凌谷宇和尹岱聚餐的消息是我们两个一起在热搜上看到的，你难道不觉得凌谷宇还想要尹岱继续做他下本电影的女主角？两个人拍了这么多本，还拍不够！他是铁了心地要让尹岱用他的电影拿下影后。可他不是缺投资吗？我们就拿资源，拿流量去压他，他选不了其他人来演他的女主，就让投资人替他选！”
黎观再次见到女明星眼中的灼灼火光，她状若为难地接下这场即没有嫌犯，也没有受害者的恐吓任务。自此以后她从背后看柳风柔的眼神都像在看无知的、非要闯进陷阱里的猎物。
回到当下，黎观拿着一叠厚厚的、看起来脏兮兮的做旧信件，最后一次向柳风柔确认：“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果闹大了警察来问怎么办？”
柳风柔正对着镜子欣赏里面的容颜，闻言她挑了挑眉说：“随便敷衍过去，就说只是黑粉的恶作剧，毕竟你又不是真的要杀我。”
“不如我带上贺时序，到时候把他敲晕了留在岛上，真闹大了就说是他干的。”
柳风柔不太赞同，她只想要最简单的流量关注，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那你打算怎样封他的口，不要让他进了警局把我们都供出来？他没有记忆，分不清游戏梦境是真是假的。”
“我从来没打算让他进警局。”黎观做出一个灭口的手势。
“你杀他都杀上瘾了，一回生二回熟的，真担心你梦醒来遇到他，杀习惯了又要下手。”
“他想杀我两次，我杀他两次，这很公平。”黎观把两手摊开在胸前，像一座公正的天平，不偏不倚。
被拒绝之后，黎观并没有气馁，她戴上手套，把化妆间翻得乱糟糟的营造出有人闯入之后的假象。
“这是什么？我好像从来没见你戴过手表？”黎观翻开首饰盒的时候问。
由于柳风柔的首饰盒目标大，每次放置的位置又很明显，工作室的人经常会把重要的东西暂放在里面，等工作结束后取出。特别是在海边行动的时候，海风的湿咸与海水腐蚀性会让许多物品一旦脱手掉落就再无挽回余地。往日眼熟的饰品堆里，今天多了一块手表和一些相机储存卡、电池。
“哦，那是秦牧之的。”柳风柔不在意地接过手表看了看说，“应该是我出道后第一次接到代言的品牌，可惜那时候的咖位只够得到女款这一条线，不是全线代言。但他背着我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块，大概是想支持一下自己的老板。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买几块送你，不过这不是什么很名贵的牌子。”
“叩叩！”敲门声礼貌地响起。
没想到秦牧之这么早就来了，黎观和柳风柔对视一眼，房间还没有太乱，黎观熄了两盏灯才去开门。
打开房门，一无所知的秦牧之又露出了他那标准阳光洒落式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些吃食。柳风柔早就把晚餐这两个字从人生中彻底划去，但今晚庆功宴上要喝酒，秦牧之还惦记着她不能空腹。
贺时序也跟在后面，他拿着相机要替柳风柔拍摄出发照，黎观单独提议让他趁大家都去参加活动海边没人的时候，去拍几组安静的、海浪声空镜可以放进柳风柔的庆功宴vlog视频。
临走以前，黎观借着调整项链的名义附在柳风柔耳边悄悄对她说：“记住，我会把恐吓信贴在镜子上。等大家都去参加庆功宴的时候，我会带着上次搜集到的东西，开摩托艇去附近那个潮汐岛伪装嫌疑人曾经藏身在那里。这样就算酒店真的不在乎名声，想要报警，应该也会被假证据引走。给我留些时间，晚宴开始一小时之后，再找借口回来换耳环。”
当晚8点，秦牧之护送柳风柔出发去宴会厅，套房内剩余的工作人员也都陆续离开前往餐厅。贺时序慢条斯理地在客厅收拾他的器械，黎观一边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弄乱化妆间，眼看就要到了应该出发去岛上布置的预估时间，等半天外面的人都没有要走的样子。她只好把化妆间的门打开一条小缝侧着身子钻出来，再蹑手蹑脚地从正在清理镜头的摄影师身后走过，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要拿走秦牧之的手表？”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举起一只气吹拦在了黎观面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黎观心虚地扯了扯衣角，担心穿在里面的防水服会暴露，却不想因此反而露出手腕上那款镶了碎钻的女表。
贺时序眼疾手快地隔着衣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阻止她逃脱。
“贺时序！”黎观恼羞成怒地压低声音喊他名字，要他放开自己，“我没时间陪你浪费在这玩侦探小游戏，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秦牧之的手表？他常年穿长袖的衣服，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手表。你看清楚！更何况这是女款的手表，凭什么认定就是他的，不是我的？”
说完，她一把甩开被说愣住的贺时序，头也不回地冲出酒店。
夜晚陆风为海上疾驰的摩托艇增添一份助力，海浪遮天蔽日的呼啸掩盖了她的行踪。黎观把外套装在塑料袋里埋在沙滩上，只穿着深蓝色的防水服驾驶着摩托艇奔向岛屿。
这片潮汐岛在涨潮时会被完整地淹没，岛上小到只有一间石屋和几块礁石。建造者当年费了心思，使用石材都光溜溜地长不住牡蛎与贝壳。黎观把摩托艇停在从沙滩上眺望不到的这一侧，手扶礁石快速登上潮汐岛。站在最高点，夜色很好地将她这身防水服收容进背景，她看到远方无数不规则的浪花中，一片银白色的三角正逆着洋流匀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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