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好莫名其妙……恨也是……”眼见着阴沉的病房告别变成一座洋房商店在阳光下温暖和煦的模样,医院消毒液的气味尚且留存于鼻尖,别墅、玫瑰、悬崖、放血……还有江思窈与贺时序,统统在眨眼间褪色成隔日的梦境。
真实世界的记忆涌入脑海,黎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游戏中类似于休息区的地方,眼前除了一座挂牌上写着“滤镜有售”的商店,再没有别的出路。
她叹了口气,本能地在走进这座无人的商店之前,转头看了看身后确定安全。
不看不要紧,一回头看到贺时序无声无息地站在太阳下,手指压着颈侧动脉,像是在疑心自己是具会被阳光分解的尸体,希望有人能把他挪到阴凉地方去的。
黎观朝他面前挥了挥手,确定他是真实存在于这里的人类,而非因梦中纠缠过多而产生的幻觉。
“你……我们都还活着?”贺时序低低垂落眉眼,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她。生命被死神扯走的痛感如此清晰,他分明已经在病床上孤身前往了冰冷空虚的地狱。指尖传来强有力的脉搏却要逼他承认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场不可理喻的梦境。
“是啊,你还活着。”黎观对于他是真人这件事感到万分遗憾,“杀了两次都杀不掉,还搭上我陪着你死了一次。”她双手抱臂冷冷审视着贺时序,没有半分梦中少女羞涩、伤情的模样,反倒像是个给学员打分的表演老师。
贺时序还没来得及解释,商店的玻璃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叮!叮——”一声短,一声长是屋檐下淡紫色的风铃轻响。
午后柔和到能拉丝的光影里,年轻的店长身姿挺拔地站立在满墙鲜亮的凌霄花下,低处正好有一簇花枝满意地搭在他柔软的棕色发顶上。精致的鼻梁上架起一副凸显个性的半框眼镜,棕色系的上衣叠穿,搭配类正装的修身长裤。除帅气之外,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温柔且十分固执的人。
“欢迎来到云塞,这里是初次梦境体验的终点,也是分隔不同梦境世界的独立空间。我是这座云塞的负责人,代号蕉鹿。”店长的语气里投放了十二万分的温和无害。
可黎观还是一把贺时序扯到前面来当作防御工具,并还以蕉鹿十二万分的警惕。
层层嵌套的梦境的确很难要求刚刚醒来的亲历者保持冷静,代号为蕉鹿的男人完美隐藏了笑意,面容沉静地隔着低头回忆的贺时序对黎观解释道:“刚脱离梦境,记忆可能会有暂时性的出错或者缺失出现,别担心,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恢复。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事实上,他的嗓音就算去出演反派坏蛋也会被人心疼的。
“这是什么游戏?游戏名称是?”黎观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暴露出自己的一无所知来换取有效信息。
“游戏尚未公开发行,保密期内我们会用云端游戏来简单代称它。”
“没有公开发行的游戏,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黎观惊恐地说道。
“因为你们二位——”蕉鹿坏心思地拖长了音,“请进,我会为你们解释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非逼着黎观与贺时序跟随他指引走进商店里面才肯说出下半句:“二位是我们特别邀请来参加游戏内部测试的体验玩家啊!”
“咔嚓”蕉鹿关上门,同时打开了灯。
“云端游戏是由Timeline公司创造出能够操纵、完善、美化人类梦境的大型真人体验类游戏。”随着那份能将负分梦境化解成朋友间无害小游戏的危险嗓音介绍,无数不同大小、功能、型号的相机滤镜出现在黎观和贺时序的眼前,射灯打在纯净无尘的玻璃展示柜上,光束如金线密织,波澜起伏。
“偏振镜、柔光镜、渐变……”黎观不自觉地被烫金价签上的滤镜名称吸引,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滤镜,这里简直就是一座滤镜工厂。
看着二人被眼前震撼的景象所吸引,蕉鹿习以为常地开口说道:“二位刚刚结束,也是在云端游戏初次体验到的梦境被定义为‘入云’。它被设置为初入游戏必须经历的过渡性梦境,就像现实生活中第一次打开手机游戏时,需要面对加载动画一样,通过游戏与现实之间创造的时空间隔,安排玩家从身到心地准备就绪。”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经历的种种都不是真正的梦境,而是人为设置的故事,或者说预录好的开场动画?”贺时序开口了,他似乎很在意那场梦里发生的故事是否无法避免。
蕉鹿回答他:“不完全是,入云梦境更像是在现实生活中大家入睡后都会经历的自然梦境。仅就入云世界而言,它仅仅只是引导情绪和放大幻想,形成由黎观小姐的记忆和身心状况随机组成的故事,所以极易失控。”
“是她的梦?”贺时序眼睛亮了亮。
“确实很失控,作为特邀玩家的体验和古代重刑犯没什么两样。经历这么多我的身体在游戏外面还好吗,不会已经变成一缕幽魂了吧?”黎观不咸不淡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比厉声责备还要严重许多。
“抱歉,请允许我正式地介绍一下游戏规则吧!”蕉鹿略表歉意后继续说,“目前我们出现在云塞的形象并不是彼此生物意义上的实体,而是一种虚拟的意识状态,在游戏外被一台名叫瀑布流的机器,把玩家与工作人员的意识链接至此,让游戏中的互动实时同步在每个人脑海中发生。至于黎观小姐所说的‘体验失控’……很抱歉,虽然云端游戏里的梦境既可以感受预定剧情,也可以依靠被强化感受实现自由幻想,甚至还有通关任务的娱乐形式等待大家发掘——但是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真正通过瀑布流去编辑过你们的入云梦境。我们设定入云这种自由幻想模式梦境,是因为它会很好地引导大脑进入深度睡眠,帮助玩家在未来能够轻松接纳更多游戏方式的加入。但无论梦中发生了怎样程度严重的身体变形或物理伤害,可以保证的是各位沉睡的身体正在被专业人员良好地照顾着,并没有真正经历梦中发生的事情。”
“听起来好像你不知道游戏里都发生了什么?”黎观目光直逼着他,声音却是虚得抖了抖,生怕他说出自己梦里古早小说情节的一二三四来。
蕉鹿回答:“出于**考虑,除非当前梦境的体验者主动告知,否则即使是驻守在云塞的工作人员也无法知晓梦中所发生的事情。”
黎观松了一口气,指着贺时序说:“那他怎么解释?我的梦里怎么会有另外一个人?”
“入云梦境在游戏中的确应该是非公开的梦境体验……”蕉鹿这次真的迟疑一会儿像在想措辞,“由于某位员工的失误,不过这也是写在内测合约中问题……才会让另一位内测玩家错误干扰到黎观小姐的梦境。大部分已知危险发生的概率都已经写进了合同,发掘未知的部分更是内测玩家的职责所在,对此我们也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失误?然后呢?”黎观继续追问道。
承认过失之后,蕉鹿的回答开始变得免责且官方:“根据我们目前对瀑布流的了解,最大概率的可能是系统根据心理评估报告的结果,将两位混淆成了同一个人。员工的失误并不是将二位手动分在了一起,而是没能及时发现这样的漏洞错误。我们在游戏外通过仪器检测入睡后的脑内活跃区域时,发现黎观小姐的意识一直处于濒临清醒的警戒线上,甚至可以说有短暂的清醒并感知到周围环境变化的可能。你的大脑一直都在调用情绪,使它剧烈波动而冲击梦境。这种情况一般在梦境的体现便是情节混乱,现实元素在梦中变形扭曲,更有甚者会在梦中面对极度悲伤、恐惧的场景,都是大脑为了唤醒身体而撒下的谎。”
“看得出来你的对抗性很强呢……”贺时序说完就被黎观狠狠瞪了一眼,梦中未报之仇又开始往记忆里添柴加火。
蕉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黎观与贺时序靠近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分析着从他这里得到的信息,他不动声色地按下一个开关之后继续说道:“‘白色室内’是我们在入云梦境调研中最常听到的意象。不论参加内测的人是否留心观察过清醒时所处的环境,游戏实验区域大面积白色的装修风格都让‘白色’和‘封闭室内’概括成为大多数内测人员闭眼前脑内处理过的最后一个关于环境的信息。它们在睡梦中不会以概念的形式出现,而是某种结合了相关记忆的变形图像。有一个特别事件是实验区在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出现过灯光问题,C区照明灯在急速变亮后彻底熄灭,覆盖的正是黎观小姐所在位置。你可能会在清醒边缘,无意识记录下了这段视觉感受并将它作为梦境的一部分延续下去,比如梦见自己突然看到一团白光或者什么都看不见了?”
回想起梦中失明的惨剧,黎观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激动地抓住蕉鹿的手说:“我没有!我不信你说的,我不要玩游戏,我要出去!退出游戏!”她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看到刚刚出现在身后的楼梯。
“我相信你所说的内容,但是作为内测人员遇到生理不适的情况,公司也应该考虑提前结束工作吧?”贺时序也在为黎观求情。
“虽然入云梦境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但是我们会按照约定执行新的方案,安排你们进入公司持有授权的梦境重新过渡到深眠。”蕉鹿温柔地拒绝了他们,他反抓住黎观的手,不顾她的惊呼与挣扎,强行将她拖上了楼梯。贺时序急忙追上去,来到洋房商店的二层空间:无数凌霄花藤蔓顺着打开的玻璃窗户,爬进室内,蔓延在空无一物的四面围墙上,因他们闯入带来的气流摇曳花朵。一面高大的玻璃滤镜矗立在中心位置,黑色的锯齿边缘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冷感。
松开抓住黎观的手,蕉鹿怜惜地抚摸着冰冷的玻璃,仿佛在安抚一个有生命的物体,他说:“这是坠门,是离开当前梦境的出口,也是通往下一个梦境的入口。”为了响应他,滤镜中心的玻璃开始泛起清透的涟漪。
如果黎观是一只猫的话,此刻贺时序已经看到她向后立起的胡须和耳朵了。
“我不去,我要离开游戏。”
“友情提醒一下,虽然发生过梦中清醒的情况,但按照合同约定离开游戏的出路在合约中需要完成的最后一个梦境里。只是待在云塞和我聊天的话,在梦里耗一万年,二位的身体在现实中也不会醒来的。”
“白色的实验室作为鱼钩在潜意识中捕捞到能被吸引的相似性碎片记忆,潜意识的补充逻辑拼凑出了梦中的白色别墅与实验室,甚至还有最后我所在的病房。它们共同点是都被设置成为告别场景,现实中的实验室可能让你产生过‘闭上眼睛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担忧,伴随离开熟悉环境的恐惧进入梦中就变成了情绪记忆勾勒出的图像场景。”贺时序尽可能地向黎观解释她所恐惧的原因,以为至少可以帮助她不用那么害怕,他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会刺激到她,“现在我们正处在安静的、没有突发意外的和平地带。我们已经了解到了更多有关游戏的安全信息,大脑获得掌控感之后会解除警报,这段记忆就很难再作为梦境素材触发了。”
贺时序的温和与蕉鹿不同,他那带有理解意味的亲切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推心置腹地说上一番。
“你是心理医生?研究梦的?”黎观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面对黎观突然跳转话题的提问,贺时序有点懵,不知是“嗯。”还是轻微疑惑地“嗯?”了一下,才想起来解释:“现实世界里我的职业是摄影师。”
“那就好,我本来还在担心‘不要擅自对别人下结论’这条规定没被写进心理学课本里。”黎观冷酷地说,她看着眼前这个以为自己应激了就着急凑上来安抚的男人,真心感觉到好笑。明明他才是知晓自己新晋黑历史排行榜第一的梦境男主,原以为他是虚拟人,一行数据也就算了,可他作为活人没法封口,便只能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终日悬挂在头顶,随时可能向云塞、向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说出自己的梦境经历,这样的人竟然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毫无察觉,反而还准备来安慰她了。
“别动我,我自己走。”为表决心,黎观丢下贺时序,独自一人站在坠门跟前,有种被人轻轻按住眼球的紧张感。
前进的契机,落点总在刹那,她深吸一口气——
“等一下,坠门只能开启一次,所有人都要一起出发哦!”蕉鹿不由分说地把贺时序推到黎观身边,押着他们两人的肩膀往前走。
“参加内测的前一天晚上朋友们为我送行。一个老朋友因为工作到最后没有出现……后来才发现他一直都在路口等我。他只是想陪我走到更远的地方告别。”黎观一口气说完后就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故事很感人,但我着急下班。”蕉鹿顿了顿,停在坠门前,将黎观与贺时序一同用力推进坠门里,直到自己的双手也被液态的光晕吞没。
他把手拿了出来,余温尚存,空无一物。
空荡荡的云塞,只剩下满墙永不枯萎的凌霄花和蕉鹿落在恢复成玻璃状态的坠门上,一个单独的身影。
他低声说:“你要回来。”
坠门设定来源「希尔德布兰特:一旦入睡,人作为一个存在整体就像“在一道看不见的坠门”后消失了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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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云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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