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周身元炁渐趋平稳,伤口早已结痂,但是天地之大,他能去哪呢?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扶砚伤痕累累的心。他站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荒径上,四顾茫然。天高地迥,宇宙无穷,却仿佛没有一寸土地能容下他这白泽遗孤。神界?那是遥不可及的所在,且众神冷漠,视妖界内斗为尘埃。
玄衡主神那句“按律不干涉”犹在耳边,他若现身,恐怕立刻就会被巡天使者发现,最好的结局是被囚禁审问,最坏……他不敢想。更何况,浮黎境……那是他此刻最想去,也最不能去的地方。神君为他多次违反神域典律,若是被发现,神君可能会被重罚。那枚黯淡子符上“活下去”的嘱托,他不能辜负。
妖界?早已是虚魇的猎场,弥漫着噬神丝的浊臭,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将万识卷拱手送上。报仇?这两个字像炽热的炭火,灼烧着他的神魂。父亲陨落前的浅笑,长老们燃烧妖魂的决绝,族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每一幕都刻骨铭心。恨意如同毒液,在血管里奔流。
可现实是冰冷的——他如今神力微末,连维持人形、压制体内混乱的元炁都勉强,拿什么去对抗吞噬了无数元炁、势力庞大的虚魇?莽撞前去,不过是成全了虚魇,让所有人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更何况,他身负万识卷下卷。这不再是白泽一族守护的秘密,更是父亲以生命为代价,强行剥离、托付于他的希望,是虚魇不惜掀起腥风血雨也要夺取的关键,或许……也是未来扭转局面的唯一钥匙。
他不能死,更不能让这下卷落入虚魇之手。于是,他只能在人界漫无目的地游荡。扶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穿过一片枯黄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给灰瓦土墙镀上了一层残破的金边,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本该是一派宁静的田园景象。但几乎在踏入村口范围的瞬间,扶砚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太安静了。
不是没有声音,有鸡鸣,有犬吠,甚至能听到不远处河水的流淌声。但偏偏缺少了一种……生机。一种属于“人”的鲜活气。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村中的土路往前走,遇到的几个村民更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一个正在井边打水的壮年汉子,动作僵硬迟缓,如同提线木偶。水桶撞在井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慢吞吞地、一下一下地拉着绳子。他的眼神空洞,望着前方,却没有焦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不远处,一个老妇人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在缝补。针脚歪歪扭扭,甚至好几次扎错了地方,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重复着穿针引线的动作,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僵硬的、像是画上去的微笑。那笑容看得扶砚心底发寒。几个孩童在路边玩耍,他们没有追逐打闹,没有欢声笑语,只是安静地蹲在地上,用树枝机械地划拉着泥土,画着一些扭曲无法辨认的图案。其中一个孩子抬起头,看向扶砚,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却蒙着一层灰翳,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好奇与灵动。
这里的人,看上去都在进行着日常的活动,但他们的眼神、动作、乃至整个人的状态,都透着一股被抽空了灵魂般的麻木与呆滞。就像……就像被某种力量无形中操控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执行着设定好的简单指令。
这个村庄上空,覆盖着由魇丝编织成的网,透出的气息与他记忆中最深的梦魇同源,只是更加稀薄,更加隐蔽,如同蛛网般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每一个村民,正悄无声息地吸取着他们微弱的生命元炁和魂灵精气!难怪这些村民会变得如此行尸走肉!他们的元气和魂力正在被缓慢而持续地蚕食!是虚魇!他的魔爪,果然已经伸向了人界!而且用的是如此阴毒隐蔽的方式!扶砚的心沉了下去。
那丝若有若无的浊气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心头。扶砚心中警铃大作,正欲悄然后退,远离这被侵蚀的村庄,一股阴冷腥臊的恶风却猛地从他身后袭来!“嗬……找到你了,抓住他……!”它猩红的眼眸死死锁定在扶砚身上正是虚魇麾下大将——九幽獓!扶砚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强压下经脉中翻腾的气血,染血的双手在胸前急速交错——左手拇指扣住中指成诀,右手食指与无名指并拢如剑,残存的白泽神力随着他的动作疯狂涌动,在指尖凝结出微弱却坚定的清辉。就在他结印完成的刹那,九幽獓庞大的身影已如黑云压顶般扑来!
就在九幽獓的利爪即将拍碎扶砚天灵盖的千钧一发之际,扶砚神心深处,那枚传承自父亲、一直沉寂的万识卷下卷所化的混沌光团,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并非属于他、却与他血脉隐隐共鸣的清凉力量猛地爆发!“嗡——!”清晖自他心口炸开,如水波般荡漾,并非狂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排斥之力。光芒所过之处,那些嘶吼着扑上来的低阶妖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嚎着倒飞出去,骨断筋折!就连凶悍的九幽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力量逼得攻势一滞,猩红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清晖并未消散,反而在扶砚身前急速凝聚,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影。
那少年看起来年岁与扶砚相仿,一身简洁的月白劲装,墨发高束,眉眼灵动飞扬,带着几分不羁与急切。他仿佛是从扶砚的神心中直接踏出,身形凝实的瞬间,看也不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妖兽,一把紧紧攥住扶砚结印到一半、尚停留在空中的手腕。触手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呆子,发什么愣!”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如同玉石相击,瞬间劈开了扶砚被绝望和决绝充斥的脑海,“快走啊!”他不由分说,猛地将扶砚往身后一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扶砚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脑中一片空。
两人在迷宫般的贫民区里亡命奔逃。他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时而矮身钻过晾晒着破烂衣物的竹竿,时而敏捷地翻过半人高的土墙,总能在看似绝路的地方找到缝隙。扶砚被他拖拽着,伤口在剧烈的奔跑中崩裂,鲜血浸湿了衣衫,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手腕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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