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山万知林的晨雾里,第一次飘着挥之不去的局促——倒立古木的根系间,挤满了临时搭建的草棚,蝶妖族的翅膀得贴着枝干才能展开,兔妖族的幼崽只能在狭窄的石缝间玩耍;灵植园的大半区域被辟成了安置地,原本整齐的灵田被踩出了细碎的小径,连最耐活的星蕊草,都因元炁衰竭而显得蔫蔫的;
林间的清泉旁,排队取水的妖族从晨光初现排到星辉满天,偶尔还会因争抢资源发生细微的争执,打破了万知林数万年的宁静。白泽站在万知林的最高处,望着下方拥挤的景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万识卷的封皮。
他身后,几位长老面色凝重地站着,最年长的苍木族老叹了口气:“族长,昨夜又有三批妖族逃来,倒悬山的元炁已经快消耗殆尽了……” “灵植的产量也跟不上了。”负责灵植的青禾长老补充道,声音里满是焦虑,“原本能供全族食用的灵果,现在要分给三倍的人,再过半月,连最基础的饱腹都成问题。
清泉的水量也在减少,我们试过引地下元炁,可万知林的地质特殊,强行挖取会破坏树根,到时候连古木都保不住。”白泽沉默着,目光扫过林间那些疲惫却充满希冀的妖族——狐母正用仅存的灵草编织摇篮,蝶妖们合力用翅膀挡住漏雨的草棚,鹿族的幼崽抱着一颗半熟的灵果,小心翼翼地递给受伤的族人。在古祭坛旁,元炁稀薄使得光线都略显黯淡。白泽刚阐述完向神域求助的决定,苍木与青禾两位长老神色严峻。苍木长老的声音沉缓如磐石:“族长决心已定,要向神域求助。但是神域非善堂……您有把握吗……?”
“我们所求不过一隅安身之地和一些元炁。盘古父神留下的元炁本就是三界万物的根本。本就是万物共享的。”白泽压低了声音,叹了一口气,“他们就算拒绝让我们暂时安置小妖们,应该不会拒绝对我们提供元炁吧……唉……”“天道铁律赫然在上:界内事,界内毕。这是他们推诿的最好挡箭牌了……”青禾长老的声音里透出些失落,“我年轻的时候随老族长去过一次神域,那些神使眼里,我们这些‘界外小妖’的生死,怕是还不如他们殿前那盏长明灯的灯花。
若他们真的讲共享的理,当年狐族遭受天雷劫,他们不也拿这个推诿了……”,青禾忽然抬手止住话头,洞外隐约传来幼妖的咳嗽声,细弱得像断线的蛛丝。三人都静了静,白泽袖中的草叶尖,悄无声息地蜷了起来。“您这一去……怕是要碰一鼻子冷灰……”
苍木长老缓缓说。白泽攥着袖中蜷成一团的草叶,指腹都掐出了印子,声音比刚才哑了些:“可那些小妖元炁弱再加上浊气侵蚀,怕是要撑不过这轮霜风了。就算是冷灰,碰一碰……”他话说得急,尾音却飘了飘谁都知道,神域的冷灰,可不是“碰一碰”那么简单。
白泽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转身看向族老们,条理清晰地布置起来:“清点受伤和需要特殊照料的幼崽,整理成详细的名册——让神域清楚我们的困境。”白泽抬手,从万识卷中取出一卷泛着微光的抄本,“这是创世卷的精华抄本,记载了妖界独有的生灵繁衍秘术,对神域研究三界生态或许有帮助。再取一块我们族中珍藏的‘识海玉’,此玉能映照出万知林近月来的景象,让他们亲眼看到空间拥挤的实况,比我们空口说更有说服力。”
他不再犹豫,双手结出一个早已被岁月遗忘的古老法印,踏上了前往神域的路,一道纯净至极的意念,如同在无垠黑暗中点燃的烽火,朝着神域的方向而去。神妖两界的边境,原本只有稀疏的巡逻兵,如今却能看到玄天使者频繁往返的身影——显然,神域也察觉到了妖界的动荡。见到白泽时,巡逻的天使者有些惊讶,待听闻他们要去万界山求见诸神,立刻派人引路:“最近三界不太平,你们一路小心,我已传信给万界山,告知你们的来意。”
穿过星海,万界山的轮廓渐渐清晰——亿万道神链在虚空中交织,泛着温润的金光,殿宇间流淌着清澈的元炁,与万知林的局促截然不同。玄衡,昆吾,烛阴三位主神早已在万界山的神庭殿内等候。九霄神庭的玉柱泛着冷光,诸神的目光落在白泽身上时,像裹了层寒霜——有审视,有戒备,还有毫不掩饰的排斥。
西侧的烛阴神尊率先皱眉,语气里满是警惕:“神妖两界历来各司其职,划界而治,这是你们妖族的纷争,神域没有权利插手。万一其中混了虚魇的奸细,把祸水引到神域来,谁担得起这个责?”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节泛出浅白——他早料到会有质疑,却没料到这份排斥如此直白。他没急着辩解,只抬手将识海玉轻轻放在殿中玉案上。
玉光骤起,映出万知林的惨状:焦黑的树木下,幼妖抱着断角的父兽尸体哭得抽噎,年迈的狐妖蜷在石缝里,咳着带血的痰,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殿内瞬间静了,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他们不是‘妖族的难民’,是被虚魇逼得家破人亡的弱小生灵。”白泽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分隐忍的恳切,“请看,这里有刚断奶的幼崽,有走不动路的长老,连自保都难,哪来的力气做奸细?”
白泽垂在他微微躬身,目光扫过诸神,“我们不是要神域永久收留,只是暂借一块地方。等妖界的局势平稳了,我们立刻把他们带走。若是担心隐患,我们族中派人全程看管,绝不给神域添半分乱。”
殿内陷入沉默,玄衡盯着识海玉里的幼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既怕神域被牵连,又不忍见这些生灵流离失所。沉吟片刻,他终于开口:“白泽妖神说得在理。若放任他们流落在外,虚魇的黑雾迟早会吞噬他们,把他们变成傀儡。
到时候,反而给三界添了祸端。” 这话刚落,立刻有神接话:“星落坪开阔,又离神域核心远,安置在那儿正好!”“不妥。”昆吾上神忽然开口,指尖敲了敲案上的舆图,语气沉缓,“星落坪的元炁淡得几乎看不见,难民多是老弱伤残,要靠多少神域的元炁才能让他们缓过来?这不是长久之计。”又有神摆了摆手,语气轻描淡写:“那就安置在神域外围的荒芜地带,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立刻有年轻神祇蹙眉打断,“那地方连灵植都养不活,与无光之渊的边缘无异,把他们往那儿送,跟让他们等死有区别吗?” 争论声又起,玉柱间的空气都透着焦灼。就在这时,荼蘼掌心忽然泛起淡金光纹——那光与浮黎境的星辉同源,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浮黎境。”
她的声音清冷,像碎冰落在玉盘上,“这里三光元炁充沛,正好让他们养伤。”荼蘼指尖的光纹渐收,语气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诸神皆惊,连玄衡都愣了愣,随即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神君,浮黎境是日月星辉与至理交织的核心,三光之力日夜洗练,那是神域的圣地,绝不容许外界随意踏足。”
“就是,坚决不能!”,沉默许久的昆吾上神站出来语气透着几分凉意,他说:“玄衡上神所言极是,浮黎境是圣地,你作为浮黎境的主神,岂能让妖族随意踏入?况且谁能保证那些难民里没有虚魇的奸细?万一他们在境里搞破坏,污了灵脉,这个责任谁担?”西侧诸神纷纷附和,语气带着几分轻视:“就是!三界秩序重于一切,些许妖族难民,若真没了活路,也该是他们的命数。神域守护的是三界根基,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生灵。”
“无关紧要?”清芜的声音发颤,眼眶泛红,“上次灭世劫,诸神以身殉道,守护众生,可现在众生有难,你们却只想着自己,你们……”清芜还想继续说下去,被荼蘼神君轻轻拉住,将她护在身后,她望着首座上的玄衡,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你们的‘难处’,是不愿让神域的安稳,沾上半点妖族的‘麻烦’;你们的‘规矩’,只是护神域生灵。”她一语道破了众神心照不宣的私心使他们面色更僵了,却无从反驳。玄衡避开了荼蘼神君的目光对着白泽叹了口气:“神妖两界,历来相安无事,互不干涉。”
殿内的香火气忽然变得滞闷,鎏金香炉里飘出的烟线歪歪扭扭,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腰。玄衡指尖的墨玉扳指转了半圈,遮住了指节上细微的发力痕迹,那是他盘算说辞时的老习惯,连身边的昆吾都未必察觉,“白泽妖神,神妖两界历来井水不犯河水。
若我等今日应下,便等同在妖界内斗中表明了立场,不仅会激怒虚魇,扰神界安宁,更恐有违天道中立之规。非神域不愿施以援手,实是……亦有难处。至于元炁之事,神域最多只能援助两成。”
他抬眼时,语气依旧温和,却像裹了层冷蜡,“元炁需从神域各界匀取,等收集好,派人送去万知林,便是,请先回去稍等。”白泽妖神望着远处飘着的云,识海玉里幼妖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他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比来时更重了些。殿内的寂静比之前更沉——连方才争论的诸神都闭了嘴,有的垂眸盯着金砖缝隙,有的悄悄转身与身旁神尊低语,没人再看白泽,更没人提浮黎境的提议。
荼蘼站在殿中,指尖那抹淡金光纹早已敛去。她望着首座上神色凝重的主神,又扫过两侧或回避或淡漠的诸神,眸中的星辉依旧凝定,没有波澜,也没有半分诧异。她没有情丝,不懂“失望”是何种滋味,也分不清“愤怒”与“无奈”的区别。走出殿门时,殿内的凝神香还在飘着甜香,却掩不住那藏在“规矩”“难处”下的冷漠。
清芜抬头看荼蘼清冷的侧脸,忽然觉得,没有情丝的神君,比殿内所有有情有义的神,都更懂守护的真意。浮黎境的夜比九霄殿暖得多。星辉透过境域的光膜,洒在成片的灵植上,让每片叶子都泛着浅金微光;清泉在石涧里淌着,把白天在神庭积下的冷意都冲散了些。
清芜一个人坐在廊下对着星辉发呆,指尖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想起九霄殿里诸神的冷漠,她心里还是堵得慌。荼蘼抬手,指尖轻轻擦过清芜眼角的湿意,她没有情丝,不懂“心疼”是何种滋味,却知道清芜此刻的不安。镇守归墟,是万年不变的习惯,是烙印在神格里的职责。
而守护清芜的笑靥,庇护白泽一族的存续,这些念头却不知从何时起,如同种子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土壤里悄然扎根,缓慢而坚定地破土生长。这不是职责,是她于漫长神生中,第一次清晰地听见来自心底的——“我想”。浮黎境静谧,只余清芜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月清辉透过窗棂,为她恬静的睡颜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神君立于境中央,下一刻,磅礴的神力开始在她掌心无声汇聚。日月星三光自虚空被引动,在她指间流淌、编织,凝结成一团温润剔透的光晕。
那光晕核心,是三界最本源纯净的元炁在流转。神力如洪流般倾泻而出,那团凝聚了她大半本源的三光元炁,终于完全流入一个玉瓶中。荼蘼身形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身旁冰冷的玉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此沉重,仿佛每一根神骨都被灌入了铅汞。原本萦绕在她周身、那层无形却令人敬畏的神辉,此刻已黯淡如风中残烛。她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原本浩瀚如星海的神力,如今只剩一片干涸的河床,露出龟裂的痕迹。
一阵阵细微的眩晕不断袭来,视野边缘甚至开始发黑,耳畔是血液奔流(或者说神力枯竭)带来的微弱轰鸣。她尝试调动一丝神力稳住自身,回应她的却只是经脉深处传来的、近乎灼烧般的刺痛与无力。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也失去了往日浅淡的绯红,变得苍白。
“神君……。”清芜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糯糯。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跳在瞬间漏跳了一拍。视线所及的远处,浮黎境中央那流转着日月星辉的玉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
雪白的神袍铺散开,如同骤然折断翅膀的鹤羽,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是神君!清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云榻,踉跄着奔过去。“神君!神君!”她跪倒在荼蘼身边,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君——那张总是清冷无波、仿佛承载着亘古冰雪容颜,此刻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薄纸;总是抿成一条坚毅直线的唇,此刻也泛着令人心慌的青白。她周身那层令人不敢直视的神辉彻底熄灭了,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散尽的游丝。她看到了旁边滚落的玉瓶,瞬间明白了一切,慌忙扶起神君去塌上休息。
“咳……”荼蘼掩唇低咳一声,声音比往常沙哑低沉了许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君已禀明三位主神,允你……前往万知林,送元炁,并将在归墟闭关一段时日,以参娲皇遗志……”她的目光落在泛着金光的玉瓶上,停顿了一瞬,才续道,“这一瓶……我耗费半数神力所凝,你……偷偷一并交予白泽。勿要让三神知晓。”
清芜捧着那两枚仿佛重若千钧的玉瓶,指尖都在发颤,尤其是感受着那玉瓶中与神君此刻虚弱状态同源的力量,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神君,您……”她的话音里带着哭腔。荼蘼却轻轻摇头,打断了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浮黎境诸事……由你全权执掌。”她看着清芜瞬间瞪大的、写满无措的双眼,勉力提了口气,字字清晰:“记住,谁来……也不见。”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清芜,缓缓阖上眼眸,周身最后一点神光也彻底内敛,将所有的虚弱与重担,一并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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