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散尽,夜冥谷的练功场已浸在淡淡的晨光里。枫叶上凝着的露珠顺着叶脉滑落,滴在青草地间,溅起细碎的湿痕。沈晏清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场中踱步,目光扫过每一名弟子的动作,偶尔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根掉落的枫树枝——枝桠纤细,带着清晨的湿意,她随手在指间转了转,时而用树枝轻敲某个走神弟子的后背,或是指着木桩演示招式,动作随意又自然。
“阿青,剑招别僵着,跟你说过多少次,心要随剑走,不是胳膊硬甩。”她站在那名瘦小少年身后,树枝轻点他的手腕,“你看,力从腰起,顺着胳膊送出去,剑才会有韧劲。”阿青猛地一凛,照着她的指点调整呼吸,剑势果然顺畅了几分,剑尖划过空气的“咻”声都清亮了些。
“还有你,阿力。”沈晏清转头看向正在练掌的壮硕青年,树枝敲了敲他的右肩,挑眉道,“刚教你的发力方式,又忘了?肩再沉点,别总想着用蛮劲,你这肩膀是要养的,不是用来糟践的。”
阿力嘿嘿一笑,连忙照做,掌心拍在木桩上的声响,比刚才通透了许多:“宗主,还是您提点得准!昨日归鹤姑娘也这么说,就是没您用树枝比画得这么好懂。”
提到“归鹤”二字,沈晏清指尖转着的树枝顿了顿,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是摆了摆手:“好好练,别总惦记着旁人。”
话音刚落,一道纤细的身影就像阵风似的从人群里钻出来,快步追上她。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纤细,皮肤白得像晨露浸润的梨花,额前几缕碎发随风轻摆,衬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揉碎的春水,顾盼之间满是稚气。她梳着双丫髻,用淡粉色的丝带系着,一身浅青色衣裙衬得面若桃花,腰间别着一把小巧的短剑,剑鞘上绣着精致的云纹,与衣裙相得益彰。此刻,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抓着沈晏清的衣袖,微微用力,指节都泛了白,显露出内心的急切。
她是沈疏离,夜冥谷里最年轻的弟子,也是沈晏清亲自带在身边教的小师妹,性子跳脱,却在阵法一道上极有天赋。
“师姐!师姐!”沈疏离拽着她的衣袖晃了晃,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你可算停下来了,我问你个事!”
沈晏清挑眉,将手里的树枝横在指尖转了个圈,抬手用枝梢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力道轻柔:“小丫头片子,毛手毛脚的,练剑没见你这么积极,打听闲事倒跑得比谁都快。”
“我才不是打听闲事!”沈疏离揉了揉鼻子,鼓着腮帮子辩解,眼神里满是不服气,“是阿力哥跟我们说的,昨天那个白衣姐姐指点他的发力法门,比师兄教的还管用呢!还有还有,”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秘,“我昨晚在谷口布了预警阵,特意检查了三遍,连只麻雀飞进来都能察觉到,可她怎么就悄无声息闯进来了?我早上去看,阵法一点破绽都没有!”
沈晏清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手里的树枝无意识地在掌心轻轻敲着,语气随意:“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能被人破了,说明你这阵法还不够精妙,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可她也太厉害了吧!”沈疏离不依不饶,眼睛里满是好奇,“我看她穿着清霜殿的服饰,是不是归派的人啊?归派的弟子都这么厉害吗?”
“穿着清霜殿的衣服,就一定是归派人?”沈晏清耸耸肩,故意逗她,“万一人家是从哪个成衣铺淘来的,或是捡来的呢?”
“师姐!”沈疏离急了,跺了跺脚,“清霜殿的服饰衣襟上有专属的鹤羽绣纹,用的丝线是天蚕丝混着银线,做不了假的!”她凑近沈晏清,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你说,她会不会是来我们谷里打探消息的?毕竟我们和清霜殿、天阙向来不对付。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查查她的行踪,看看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查什么查?”沈晏清抬手打断她,手里的树枝轻轻敲了下她的肩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人早就走了。真要是来打探消息的,能这么轻易就让你们发现她的踪迹?早就藏起来了。”
沈疏离咬了咬嘴唇,眉头皱着,还是不甘心地小声嘀咕:“可我总觉得她不简单……她看我们练功的时候,眼神怪怪的,像是在琢磨什么。还有,她对阿力哥的伤势一眼就看出来了,比我们谷里的医官还准,哪有这么厉害的普通弟子?”
“好了,别瞎猜了。”沈晏清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推着她往练功场中央走,手里的树枝指了指场中,“回去好好研究你的阵法,下次把阵眼再加密几层,别再让人悄无声息地闯进来,丢我们夜冥谷的脸。”
沈疏离还想说什么,手腕却被沈晏清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绣着小鹤的剑穗,用的是和她衣裙同色的浅青色丝线,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精心绣成的。“新绣的,你上次不是说剑穗丢了吗?这个配你的短剑正好。”
沈疏离握着剑穗,指尖摩挲着上面柔软的丝线,心里的那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眼睛亮了亮:“师姐,这是你给我绣的?”
“不然呢?”沈晏清挑眉,故意板起脸,手里的树枝又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拿着就快去练剑,再偷懒,我可就把剑穗收回来了。”
“知道啦!”沈疏离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把剑穗系在短剑上,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弟子群中。
不远处,沈墨影正靠在枫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她穿着一身深色劲装,长发束成高马尾,面容冷艳,眼神锐利,是夜冥谷里仅次于沈晏清的高手,性子向来沉稳寡言。刚才沈晏清和沈疏离的对话,她听了个大概,此刻正转头看着沈晏清的背影,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她分明看见,提到那个白衣女子时,沈晏清转着树枝的动作慢了半拍,眼底还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沈疏离练了没一会儿,又偷偷溜到沈墨影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道:“墨影姐,你说……师姐是不是觉得那个白衣姐姐很有趣啊?刚才师姐提到她,嘴角都在笑呢。”
沈墨影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吐出三个字:“练剑去。”
“哦……”沈疏离被她的语气噎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沈晏清的方向。
此刻的沈晏清,正站在练功场的边缘,望着谷口的方向。她手里还捏着那根枫树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上面还残留着清晨的湿意。晨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意不像平时对弟子们的调侃,倒带着几分玩味,又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归鹤昨日在树荫下静静观察的模样,闪过她耐心教导阿力时专注的神情,还有她接过令牌时,指尖微微的颤抖——那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倒比她平日里的清冷,更让人觉得真实。
“归鹤啊归鹤……”她轻声自语,手里的树枝转得又快了些,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有趣家伙。”
风穿过练功场,带着枫叶的清香,拂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也吹动了沈晏清心底那丝刚刚冒头的、异样的情愫。
同一时刻,清霜殿的议事堂内,气氛却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厚重的红木大门紧闭着,堂内燃着檀香,却驱不散满室的凝重。堂首的太师椅上,归行舟一身青色道袍,面容严肃,眉头紧紧皱着,目光如炬地落在堂下那抹素白的身影上。两侧的长老们也都面色沉沉,眼神里带着不满和担忧。
“鹤儿!你这三天到底去了哪里?”归清岚几乎是冲上前,一把抓住归鹤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上下打量着归鹤,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后怕,“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三天,我们快把整个江湖都翻过来了?师父和长老们日夜不休地派人寻找,我甚至以为……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归鹤被她抓得微微蹙眉,却还是轻轻抽回胳膊,抬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摆,动作依旧从容,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去查天阙传来的情报,顺便调查魔派的动向,一时忘了时间,让各位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什么?”堂首的归行舟猛地沉下脸,重重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茶水溅出,落在红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你竟敢不辞而别,擅自行动?清霜殿的门规你都忘到哪里去了?擅自离派、私自行事,这在我们清霜殿是绝不允许的!”
归鹤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知道自己的行为违反了门规,却没有辩解,只是低声道:“弟子明白,但天阙传来的消息说,魔派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事关武林安危,我必须亲自确认,不能有丝毫延误。”
“确认?”归清岚气极反笑,眼泪却差点掉下来,“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魔派那些人手段狠辣,尤其是那个沈晏清,传闻她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一个人去,万一遇到她,后果不堪设想!”
归鹤的指尖猛地攥紧,衣袍下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沈晏清吊儿郎当的笑容,闪过她醉意朦胧时吐露委屈的模样,闪过她递来令牌时,眼神里的坦荡——那样的人,真的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丝异样的波动,打断归清岚的话:“我在途中遇到了一些魔派余孽,在交手时受了伤,一时无法联系门派。幸好遇到了一位路人相助,将我安置在一处破庙里休养,如今伤势已经无碍了。”
“路人?”归行舟的目光更加怀疑,锐利地盯着她,“什么样的路人?能在魔派余孽的手中救下你,又恰好出现在那个地方?鹤儿,你最好如实说来,不要有所隐瞒。”
“只是一位普通的江湖人,行侠仗义,不愿留下姓名。”归鹤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归行舟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弟子并未与魔派的核心人物接触,更没有见到沈晏清。此次回来,只是想向师父和长老们汇报,天阙的情报基本属实,魔派近期确实在暗中集结人手,我们需要提前做好防备。”
“归鹤,你可知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门规?”左侧一位白发长老站起身,语气严肃得近乎严厉,“擅自离派、欺瞒师门,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清霜殿治派不严?今日必须给你一个惩戒,以儆效尤!”
归鹤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弟子愿意接受门规处置,无论是罚跪思过,还是面壁闭门,弟子都毫无怨言。但请长老们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门派,为了天阙的利益,为了整个武林的安危,绝无半分私心。”
“为了门派?”归清岚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气又心疼,“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门派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这么鲁莽行事的!”
归行舟看着堂下固执的弟子,重重叹了口气。归鹤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天资聪颖,性子沉稳,是未来继承清霜殿的不二人选。可这次,她确实太过冲动了。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道:“此事暂且记下。归鹤,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清心阁休息,待伤势完全恢复后,再到执法堂接受调查和处置。”
“是,弟子遵命。”归鹤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朝着堂外走去。素白的衣袍在凝重的空气里划过一道淡淡的弧线,背影依旧挺直,只是谁也没看到,她转身的瞬间,眼底闪过的那一丝复杂和疲惫——说谎的滋味,比她想象中更难熬。
归清岚连忙跟了上去,两人沿着长廊慢慢走着。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落在归鹤的身上,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几分疏离。
“鹤儿,你真的没事吗?”归清岚放缓了脚步,担忧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刚才自己用力过猛,留下了几道红痕,“你身上的伤,真的只是皮外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让药房给你炖了补汤,回去喝了好好休息。”
“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归鹤淡淡道,抬手遮住手腕上的红痕,“只是一些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归清岚不解地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我们是同门师姐妹,是最亲近的人。你要去查情报,大可以告诉师父,我们可以派人与你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何必一个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归鹤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归清岚。她知道归清岚是真心为她好,可夜冥谷的经历,沈晏清的模样,那些关于天阙的质疑,都是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一旦说出口,不仅会引起门派的恐慌,更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一边是自幼坚守的正道信念,一边是亲身经历后对“正邪”的动摇。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时间紧迫,我担心多耽搁一刻,就会错过重要的线索。而且,我不想惊动太多人,万一消息走漏,被魔派察觉,我们的计划就全白费了。”
归清岚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她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归鹤的肩膀:“好吧,我不问了。但你要答应我,下次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些天,我有多害怕。”
归鹤的心头一暖,看着眼前这位一直以来都护着自己的师姐,轻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下次一定提前告知师门。”
两人继续往前走,长廊尽头的风,带着清霜殿特有的清冷气息,吹得归鹤的衣袍轻轻晃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襟,那里藏着一枚小巧的黑色令牌,是沈晏清送给她的。指尖拂过令牌上刻着的细小纹路,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个穿着黑色劲装、笑容吊儿郎当的身影——她递令牌时说“见令牌皆可放行”,语气里的坦荡,不似作伪。
她知道,从夜冥谷回来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自幼坚信的正邪之分,她对天阙的绝对信任,都因为沈晏清的出现,因为那些不经意的相处,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而这道缝隙里,正悄悄滋生着一些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愫和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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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露未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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