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至,往年到了这时应是边阳城海运最繁忙兴盛的时段。
可如今本该挤满海岸线的商船,全都没了踪影,码头上只有零星几个店铺还开着门。
“老板!来碗面!老板呢?”
闻言,一中年男人从屋里探出身来,手上拎着已经收拾好的包袱满脸愁容道:“几位客官实在对不住,这海匪愈发猖狂,我们已经关店准备离开了,劳烦几位移步别家。”
原本已经坐下货郎们听到这话,纷纷抬掌拍在食桌上,眼中全是恼恨:“洛京那位怕是昏了眼,派了个纨绔来剿匪,莫不是要拿着折扇当刀使,被匪徒吓着了还得城主哄?“”
“前阵子便听说这楼烬刚到此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自古受苦的只有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本以为这纪家的海运生意做到边阳城,能让我们捡口汤喝,谁承想带来的全是灾祸,城主当初就不该听信那奸商纪朝禾的话建码头开海运。”
“女子本就不该经商!都是她坏了规矩,才给我们带来这些祸事!”
几位货郎骂骂咧咧走远,咒骂声随着海风消散在海面之上,并未传到两位正主耳中。
最后一缕光已随着落日沉入海里,暮色暗下。
海风裹着咸腥味拂乱了纪朝禾的鬓发,身后舵轮吱呀转了半圈,她眼眸微动,目光掠过波浪翻涌的海面,一刻不敢松懈。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重生的第十个年头。
作为青州国女帝前两世她都因毒发死在了战场上,眼看着山河破碎国破家亡却无能为力。
此次重生梦醒之时,她怀中竟凭空多了本名为《百科全书》的奇书。
书中内容颠覆了她几十年来的认知,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本书还有着与人隔空对话的妙处。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三夜。
当房门再次开启时,她便已明白自己这副中了无解之毒的身子无法在战乱中撑到最后平定天下。
倒不如利用剩下的时间未雨绸缪做好准备,选一能者助他上位破局。
只要最后天下安定山河无恙,那个位置上是她也好,不是也罢,皆是无关紧要。
想明白后,她当机立断安排布局假死脱身,潜入大虞借用汴城首富纪家三小姐的身份,组建商队前往未知的海域寻找书中的救世之法。
本不想惹事生非,但半月前她手底下那艘载着作物种子的商船在回程时被海匪半路所劫持。
她这才迫不得已冒险来这海上走一遭。
思绪回笼,纪朝禾发现海面远处有几个墨色小点正悄无声息靠向她所在的商船。
“人来了,若和谈不成,留个活口带路便可。”
“是!主子。”
纪朝禾盯着已经离他们不足百米的海匪船,修长泛白的指节落在木栏上,漫不经心的敲着。
借着夜色,十几个铁钩子从四面勾住纪朝禾的船,紧接着便有黑影露头翻身上了船。
纪朝禾心神微动,倒是觉得这群海匪是有些有脑子的,在海上等了三个时辰,待夜幕最深时商船上的水手们都放松警惕了才行动。
“咻—”
暗哨声落,周围同时响起海匪的惨叫,火光瞬间亮起。
纪朝禾安排在暗处的人,在刚落地打头阵的海匪还未站位脚跟时便出其不意将其全部制服。
“六哥!我们中计了!”
六哥?纪朝禾收起暗哨从舵楼走下,只见三人顺着锁链飞身而上稳稳落在甲板之上。
为首之人戴着顶草帽遮住了额前蓬乱的黑发,胡茬青黑浓密,领口敞着,浑身散发着股不驯的野气。
她只需一眼便知眼前这人便是他们口中的六哥:“六哥,我本无意针对你们,只是前些日子你们抢了我的商船,我只好出此下策引你们出来。”
纪朝禾继续道:“那艘货船上除了金银财宝,还有些作物种子。种子珍贵,你们若肯将其归还,我可奉上其他财物。 ”
六哥不语,其他海匪却像听见了什么笑话般哄笑起来。
“天真如斯!你可有见过土匪吐赃?告诉你今夜我们就是钱物都要你有能奈何!”
纪朝禾眉尖轻佻,语气也淡了下来:“所以你们就是宁死不还了?”
“是又如何!”
“我能如何?”纪朝禾轻喃重复着,扫了眼在海中虎视眈眈的海匪,感受着海风带着腥气迎面拂过。
“我能做的,不过是送你们去见阎王而已。”
纪朝禾尾音落地,商船上瞬间向海里射出数只带着火球的羽箭,火光借着风势转瞬间便吞没了几艘匪船。
混战瞬起,剩余的海盗船纷纷朝着商船撞了过来,铁钩带着铁链“哗啦”飞过,死死咬住船舷,数十个海盗踩着摇晃的跳板扑上了来。
虽然海匪人数众多,但纪朝禾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没过多久,海匪便显了败势。
就在纪朝禾以为胜负已定之时,原本躲在暗处观望的六哥却突然发难攻向阿佩,刀刀致命。
纪朝禾在弯刀即将划破阿佩脖颈时将人推开,提刀斜挑,堪堪挡住致命的刀锋。
金属相撞,她腕骨震得发麻,那海匪却借着力道踹向她的小腹。
为躲开攻势纪朝禾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木栏,不待她反应海匪已欺身而至,弯刀劈落在离她堪堪三分处。
纪朝禾借力反手以长刀压制对方回刀,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这与自己近身缠斗之人的面容,心中愣然,手上力道也松了几分。
虽是隔世,且眼前之人面容也不尽相同,但她不会认错那双眼睛。
耳边闪过箭声,纪朝禾余光间正好看见阿佩朝着他们射出暗箭。
“且住手!”
可冷箭已出,眼瞧着那箭直直射向男人心口,纪朝禾下意识以身相挡。
纪朝禾被缠上腰间臂膀往后一扯,随即面上一痛。
天旋地转间,她被人拖着落入水中。
落水的一瞬间,纪朝禾感觉自己要完,她手中虽有海运商队,但她不会鳧水啊。
若这人不救她,这次她怕是要提前身亡,能不能有第四次重生的机会谁也说不准。
她只能死死拽住对方的衣摆,窒息感已经让她的意识陷入混沌之中。
恍惚间她感觉双唇覆上了一点温热,腰间有只手稳稳将她托住。
纪朝禾感觉身体在黑暗中沉落起伏,只是她再如何心急却也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
“砰!”
脆响声在耳边炸开,纪朝禾从梦中惊醒下意识起身戒备,只是眩晕感袭来,还没坐稳便又摔回了软榻里。
缓了缓,她虽然头痛依旧但眩晕感已经褪了几分,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所在的屋子依山岩而建,粗糙的石壁上还留着凿痕,岩壁下还堆了几坛烈酒,房正中摆着张被擦得发亮的粗木红桌,除此之外,这屋子里就剩一个靠墙而立的破柜子和她现在所睡的床榻。
简陋至极!
纪朝禾实在忍不住有些嫌弃,幸好这床榻不是臭味熏天,否则她得晕死过去。
粗心大意摔破杯子的小丫头见她醒来后便惊慌的跑走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这里是何地。
她身上的男装已经被人换下,如今她身上穿的是身灰布麻衣的女装。
想起昨晚那个把她拖入水中的人,纪朝禾心中已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撑着起身穿上榻下的布鞋,给自己猛灌了几口水后,随手拿了根发带将头发一束,便快步走至房门,心中暗自盘算着偷溜出去。
可事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顺利,房门刚打开纪朝禾便对上了七八双眼睛,惊得她下意识便想关上门。
“大妹子你醒啦!咱们可等了你好半天了,如今晓得你是六当家的人了,便快快出来跟婶子们去干活!”
“干活?”纪朝禾有些懵,她什么时候成了六当家的人?
纪朝禾被这些女子架着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看着四处都有巡逻的海匪,她便确定自己已经被掳进了土匪窝。
“大妹子,听说你为了咱们六当家不惜混进那商队。以后可不能这么虎,亏得这次遇见他,否则被其他人掳了去,那可是要命的!”
听到这话,纪朝禾心中也明白了几分,顿时计上心来,暗中狠掐了自己腰上软肉,对着这些女人挤出几滴泪来:“婶子,你有所不知,你们口中的这位六当家其实是个薄情寡义抛妻弃女的混账东西……”
这群女子有八卦可听,纷纷停下坐在栅侧木椅上,从兜里掏出瓜子,顿时也不急着去做活了。
这匪寨建环山建在崖壁之上,纪朝禾半倚木栏抓了把瓜子边磕边造谣,信口胡诌那些本就不存在风流韵事。
“哎哟!你们竟还有了儿女!这六当家太不像话了!”
坐最前边的大娘嘴里瓜皮混着唾沫星子乱飞,义愤填膺道:“这六当家真不是个东西,怎能如此行事!”
“就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因中毒的缘故,纪朝禾整个人显得身薄体弱,再挤出几滴泪来,轻而易举便俘获这群姐姐们的信任。
如今她已经猜到了几分这六哥意欲何为,不如帮他将这戏做的再全些。
纪朝禾心中暗笑,正欲再往上添把火,身后却响起了道戏谑轻佻的声音:“抛弃妻女?我怎么不知道自个还干过这等混账事?”
纪朝禾暗叫糟糕,背后说人还被正主逮着。
她回过身挤出假笑想解释一番,不料还未开口便被人如同拎麻袋般扛上肩。
“你做什么!”
纪朝禾冷不防的被人如此对待,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可对方像是没看见般,语气依旧孟浪轻佻:“姐姐们,我带我家娘子回去好生对峙一番,今日的活就先劳烦各位姐姐了。”
纪朝禾腹部被顶得难受,扭着身子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可一声脆响后她停止了挣扎。
“孩儿他娘,这便带你回房。”
“六当家的!你可得仔细着些!妹子娇弱可别折腾坏了!”
六当家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调笑道:“昨晚对我下死手的时候,你可一点不娇弱。”
纪朝禾被人扛着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臀上还留着火辣辣的感觉,她久久不能回神,没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在土匪窝里碎成了渣。
若不是还有求于他,她定要杀了这孟浪的狂徒!
……
纪朝禾被人扛回屋内,摔在了软榻之上。
她随手抄起布枕狠狠砸向眼前之人,趁其不备,提脚攻其下路,逼得对方踉跄后退。
纪朝禾眼中满是冷意,言语中满是火药味:“怎么?世子还想假戏真做不成?”
闻言,男人唇角轻勾,眼眸中噙上懒散的笑意。
“适才实属无奈,楼烬多有冒犯,还望纪三小姐消消气?”
纪朝禾果然没认错,这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便是大虞正统皇族血脉朔安王之子,楼烬。
“你怎知我便是纪三。”她依旧冷着脸,但还是多问了句,算是给了对方台阶。
“昨夜我便发现你有耳穴。早有耳闻这纪家三小姐要钱不要命,这海匪刚劫了纪家的船,便有人敢前来以身犯险,种种看来,你是这纪三小姐,纪朝禾无疑。”
听着这人气定神闲的分析,纪朝禾心中火气渐消,确实不愧是她选中的人,洞察力还算可以。
“那三小姐又怎知我的身份?我这幅样子,你还能认得出?”
纪朝禾粲然一笑,眉眼含情道:“自然是因为当年洛京一面,我对世子心生仰慕,念之不忘。即便世子如今须髯不整,我依旧能一眼认出。”
笑话,难道还能跟他说,她前几辈子见过他不成?
纪朝禾面上挂着假笑。
对方剑眉轻挑,闷声低笑。
“嘴里没句实话……”
“你若说对瑨王一见倾心我还信几分,对着我这纨绔说这话,你觉得我会信?”
纪朝禾迎上对方带着极富侵略的目光,一本正经道:“世子殿下实在美貌,世间独一份。我想占为己有。”
周围陷入安静,唯有脚步声缓缓靠近,仿佛踏在纪朝禾的心间。
高大的阴影落下,将她拢住。
“如此,七日后,我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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