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理由。”
避开那道灼热的目光，纪朝禾走至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定是刚才瓜子磕多了，有些渴。
“你出去了一趟，应该也发现了这座岛的异常。”
纪朝禾不可置否，淡淡到：“这匪寨建在半山之中，现在虽是白日，林间却时不时白雾。若我猜的没错，这座海岛应是常年被雾气笼罩，寻常人难觅其踪迹。”
“你说的没错，”楼烬跨步坐到了床榻上，终于收起那玩世不恭的神色，“三日之后，这雾气因满月会消散一段时间，到时我的人会寻着踪迹潜进来。你我要做的便是假借这成婚的名义，将在外面的土匪头子都引回来，将其一网打尽。”
纪朝禾默然，指尖在杯缘细细摩擦着，半响后终于开口道：“于我，有什么好处？”
“我要平息海患，你想拿回纪家的货物，你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不够，”杯沿被指甲刮出一声一声轻响，纪朝禾轻笑，“这岛上的东西，我要五成。”
“不行，这匪窝里的赃物我另有安排。”
两人目光交错，各自藏了八百个心眼。
纪朝禾想要货，更想趁机搭上楼烬这条船，因为楼樾此人，绝不是传闻中那般纨绔无脑。
她几世重生，也算见过不少形形色色之人，却没有谁能像楼樾这般令她印象深刻。
秩序崩坏世道衰乱的那几年里，诸国内战兵戈相向，无人在意北面外族入侵。
每每只有楼烬看清了时局的严重性，率领赤聿军前往北疆支援分散外族军力，她们青州才得以喘息。
可惜天意弄人，第一世她没能早些认识楼烬与之结盟，便早早死于沙场。
第二世她虽提前与楼烬取得联系，可惜粮草兵马不足，关内诸国无人支援，最后也未能改写命运。
所以此番重来，如若她纪朝禾注定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那她便退于幕后，支持楼樾这个可能可以改变着既定结局之人。
她选择楼烬，不仅是为了报答前世施以援手的恩情，更是因为楼烬会将黎民社稷置于心中。
屋内安静到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气息，最终还是纪朝禾先开了口：“赃物全部归世子，此外纪家另外几艘商船上金银粮食我也尽数奉上。”
纪朝禾手腕微沉，茶杯落桌发出一声轻响：“为求一个与世子同行的机会。”
……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的暖光已经透过窗户纸散在了纪朝禾睡觉的软榻之上。
昨夜打了一宿地铺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纪朝禾难得伸了伸懒腰，没曾想她竟然在土匪窝里睡了个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稳觉。
虽然昨天楼烬没有明说给不给她机会，但不拒绝，便是有可能。
她简单梳洗一番，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纪朝禾开门后发现又是昨天的那些阿婶和阿姊。
“妹子，我们可都听说了六日后六当家的要与你在寨里成婚哩！如今你也算了我们的一员，我们带你到寨里转转，一起下地去！”
心知拗不过她们纪朝禾只得跟上。
纪朝禾跟着他们来到了地头，见着男人女子皆在耕种，时不时还传出些欢笑声。
这一路走过，她发现这匪寨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这寨子里没有白骨碎肉，没有腐臭森然，女子虽灰袍布衣，脸上却洋溢着真心的笑。
男子虽多是满脸凶相，但大多数实则待人热情，会跟着这些女子下地耕种。
这里不像匪寨，倒像处寻常村落，满是烟火。
纪朝禾只顾着观察四周，没注意脚下，刚走两步被绊了个正着。
她蹲下身子捡起差点害她摔了跟头的东西，忽然想起这东西她在《百科奇书》见过，这她命人前往海外寻找的番薯种子。
看来她商船上的物品定是已经被这群海匪打开过了。
纪朝禾看得入神，一只沾满黄泥却格外修长的手从身侧探出，拿走了番薯。
只见楼烬握着匕首就想将番薯大卸八块，纪朝禾下意识阻止：“这东西珍贵，你若是不会种便不要胡来。”
楼烬拂开她的手，将番薯砍成几块后，丢给了地里的人，让他们埋进土里。
“放心，这里土质还算可以，可以试着看能否成活。这东西已经发了芽，若不种下，得全部烂掉。”
楼烬说的胸有成竹，纪朝禾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怎知这栽种方法？”
“偶然听闻。”
“你……”
“六弟！”
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纪朝禾转身望去，只见一络腮胡子的大汉神色兴奋的朝他们冲过来，身后还跟着个脸色稍显阴沉文人打扮的中年男人。
纪朝禾与此人目光擦过，便知此人不简单。
再看一旁满脸乐呵搭着楼烬肩膀的大汉，纪朝禾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这是大哥，屠大。这是二哥，柳温。”
纪朝禾顺着话一一行礼。
“这便是弟妹吧！你们的事，六弟已经跟我们说了，其他远些的兄妹晚些才能到，不过定是能赶上吉时！”
柳温不像屠大那般容易相信他人，鹰眼死死盯在纪朝禾身上，仿佛要溶出一个洞来，“弟妹是哪里人，和六弟怎么认识的，说来让我们羡煞一番。”
纪朝禾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与六郎乃是宿州人士，原是青梅竹马，早已定下婚约。”
“可我听说，你昨个还说六弟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纪朝禾没等柳温说完便开口打断，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委屈和嗔怪：“当年六郎家道中落，这人为了不拖累我，便一走了之。可我又岂是那嫌贫爱富之人。我找了他两年，前不久听闻他在边阳城入了寇，便寻了过来，冒险躲上了商船试着能不能遇着他，怎知这人竟不认我，一气之下便说了那些胡话，让两位哥哥见笑了。”
“竟有如此巧合……”
“哎二弟，你这是在怀疑弟妹呢！咱与六弟过命之交，他定不会骗咱！”屠大听到这话顿时拉下脸打断柳温的追问，又给了楼烬重重一拳，“这可是你小子的不对！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子，可该好好珍惜！”
楼烬爽朗笑道：“大哥教训的是，我定会好好爱惜她。”
对上楼烬那意味不明的目光，纪朝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尽是狡黠打趣之意。
同时她也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先前和他对了身份，不然今天怕是难以应对过去。
回来的几人，除柳温外都下地干起了活。
纪朝禾在楼烬满是诧异注视中，也下了地。
“没想到你真会下来。”楼烬走在前面将番薯块放里坑洞里，纪朝禾在身后用小耙子扒开混在土里的石块，用细土将茎块埋住。
纪朝禾随手拔起手边的野草，挑眉轻声道：“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你会对农事这么了解。这里的土确实不错，连野草都长得这般好。对吧？六郎。”
“自然。”
……
纪朝禾感觉在匪寨的日子过得过分快了些，转眼便到了她与楼烬的成婚之日。
“这紧赶慢赶，我们这些阿婶阿姊终于是给你把嫁衣赶出来了，虽然没那么精细，妹子可莫要嫌弃了。”
“姐姐们有心了，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嫁衣。”
看着镜中身穿红色嫁衣的自己，纪朝禾到有些恍惚了，活了三世，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如今竟误打误撞过了把瘾。
可惜，今晚这件衣服注定要被毁坏，纪朝禾反倒是有些舍不得。
纪朝禾将脑海中这些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发现那些个阿姊们早已离开，而楼烬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纪三小姐一打扮，果然倾城无双。”
“过奖，不及世子天人之姿。若是你这张脸能清理以下，怕是整个寨的姑娘都要眼馋。”
楼烬笑而不语，侧身落坐于软榻上，随手捡了颗红枣把玩。
“今夜若是听到爆竹声，你便立即离开往后岛走，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离开。”
闻言，纪朝禾对着他在木桌前坐下，唇角的笑意淡去，目光沉沉落在对面之人身上。
“楼烬，这岛上的人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不堪，我不信你只是单纯来剿匪的。”
“三小姐，知道越多越危险。我不欲将你扯进这泥潭之中。”
纪朝禾眉心蹙起，眼中尽是不赞同，她早已置身局中，也不差了这潭水。
“这泥潭，我乐意淌。且若不是你，我早就带着人荡了这里，哪会如同今日这般被动。”
此时落日已经西斜，暖阳打在楼烬身上。
楼烬半个身子置于阴影之中，他口气颇有些有些无奈：“这岛上有关外之人，而我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何身份。你已经帮我聚齐他们，便不该再冒其他险。”
楼烬没有再往下的意思，纪朝禾明白她若是硬要留下，反而会适得其反。
“好，我答应你，事后还请世子殿下告知真相。”
“定会言无不尽。”
楼烬并不想纪朝禾跟着他冒险，未至此地便得知这边阳城有人假借海匪之名，搜刮货物运往关外。
为了不打草惊蛇，上头明面上派了才他这个纨绔前来剿匪降低他们的警戒性，实则早已派人暗中探查。
只可惜那些暗探在他刚到这里便全部失踪。
这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楼烬不想淌这浑水，奈何有人需要这些货物救命，他便也只能走一趟。
落日时分，纪朝禾被楼烬牵着到了礼堂，终于是见到了那位据说十分倾心于楼樾的四姐，赵芷。
赵芷姿容艳丽，可眉眼间却带着丝妖异，纪朝禾心下便觉得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
“这便是六弟妹，怎看着么～也不过如此。”
听着这话，纪朝禾便知此人是想给她个下马威。
她微微弯眉，从容道：“自然不及姐姐风情万种，我嘛～也就只配得上六郎了。”
“呵，嘴皮子倒是厉害，就不知道这床笫间是否耶这么厉害。”
“应是不及姐姐熟练。”
“你—”
纪朝禾猛地打断：“六郎!四姐姐是不是喜欢你才这般讨厌我，处处针对我。既如此，我走便是了！”
说罢，根本不给赵芷说话的机会，掩着面转身便往楼烬怀里靠。
耳边响起笑声，纪朝禾仰头没好气地暼了他一眼：“六郎倒是招蜂引蝶的很。”
楼烬对着赵芷笑意不达眼底，言语间带着一丝冷意：“赵四姐，我娘子如何自有我担着，不劳你费心。”
屠大眼见着气氛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四妹，大好的日子，莫说些不着调的话。”
赵芷面色一僵，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婚宴正常进行着，为了把戏做足两人当真拜了把天地。
楼烬陪着众人喝了不少酒，纪朝禾按照约定，借着解手的由头离开了礼堂。
她刚到转弯处，天空之上便接二连三爆开烟花。
……
礼堂中，屠大端着酒碗满脸疑惑：“这谁还准备了烟花？”
离他最近的柳温却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对着屠大的心口刺下。
关键时刻楼烬扔出手中酒杯打偏刀刃，堪堪挡下那致命一击。
察觉背后劲风袭来，楼烬顷刻掏出藏于长凳下的玄剑格挡，只见赵芷退开两丈，神色嗜血狂热，如同盯猎物般看着他。
“世子换身六郎，差点将我也骗了过去，若不是那天与你同去劫船的有我们的人，怕是要着了你的道！你若服软跟了我，我便留你一条狗命。”
现场已经乱作一团，这堂内竟有半数都是柳温、赵芷的人。
可尽管如此，楼烬却依旧笑得轻狂肆意：“白日做梦，你这种庸脂俗粉，倒贴爷都不要。”
赵芷神色顿时冷下来，眼中尽是怨毒：“既然如此，我只能杀了你，砍下头颅制成酒盅陪我了！”
“尽管来。”
双方打的难舍难分，赵芷手中毒扇贴身而过，楼烬趁机射出袖中暗箭，冷箭射穿赵芷右肩，使其瞬间失去平衡。
一个细节，便成败已定。
此时正好涌入一批黑衣人加入战局，不多时便将屋内的所有人都控制住，赵芷一方，只留了两个活口。
“殿下，按您的吩咐已经送纪姑娘离开。”
楼烬的玄剑抵着赵芷的咽喉，神色睥睨：“说，谁派你们来的。”
赵芷却面不改色大声笑出：“这不重要，只是世子真的以为我们就这点人？难道你没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你那纪姑娘此刻怕是已经沉尸海底喂了鱼。”
话音刚落，海面上巨响突起。
楼樾眉心微蹙，手中的剑往前送了半分，赵芷脖颈顿时见了血。
“凌风，带上他们。”
楼烬带着人赶到海边时，只看到纪朝禾搭程的船只正燃着火焰沉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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