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沉没，即便上面有人此时也早以随着残骸沉入海底。
不仅如此，海面之上还有十余艘船正陷入混战之中，纪朝禾乘坐的商船应是被赵芷一方击沉。
“我下水去找，看好他们。”
凌风闻言立刻跪下挡在楼烬身前：“是属下办事不力，恳请殿下让我等将功赎罪。”
楼烬盯着海面，神色晦暗。
他知道恶战在所难免，没想到那群人为了岛上的东西竟也是下了血本。
此事是他的错。
楼烬刚想开口，在角落一直闭口不言的柳温却突然挣开束缚，打出藏于怀中的冲天炮。
下一刻，匪寨方向便爆开巨响，火光冲天而起,连带着海边也出现震动。
柳温目的达成，大肆狂笑。
“楼烬，今晚你们所有人都得死，这海岛已经被我们埋了火药，我们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拿到!”
“六弟，不！世子！让我回去救救他们！过后我们定来请罪！”
匪寨里的大多数匪徒都被楼烬的人带到海边准备押解回城，可那些女人小孩却都在寨中，若是无人回去支援，怕是要全部藏身火海。
楼烬看着屠大的模样眉头舒展了些，挥手让人给这些海匪松绑。
好在过了半刻，爆炸声始终未再响起，而柳、赵二人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
赵芷狠狠剜了眼愣住的柳温：“怎么回事，为何爆炸停下了！”
“自然是你们的火药已经被我家姑娘拆了，”暗处走出一道黑色身影，远远向楼烬行礼，“女婢阿佩，我家姑娘让我传话，世子想做什么便去做，有她在。”
此时海上有部分船只已经快至岸边，楼烬看到船上挂着“边”字与“纪”字的旗帜，心下稍稍安定。
“凌风，带人看好他们并在此等待支援，其他人跟我回去。”
楼烬带着人返回匪寨，待赶到时，匪寨已经被火光吞噬了近一半。
他也终于瞧见了那抹正抱着女童逃命的红色身影。
纪朝禾身侧的房门突然打开，她若有所感侧身躲开身旁刺过来的刀，但因手中抱着女娃，还是被人踹向木栏。
身后发出脆响，纪朝禾只觉脚下一空。
后倒的瞬间纪朝禾将手中的女童抛了回去，自己紧紧抓住脱落的草绳才不至于直通崖底。
感觉手中的草绳出现松动的迹象，她已经再盘算着怎么落地才能保住一命。
千钧一发之际，纪朝禾的手被人拉住。
“抓紧我。”
是楼烬！
几番挣扎，纪朝禾用力踹向崖壁，借力上跃，因力道太大，纪朝禾没能控制住，撞向楼烬。
两人齐齐倒地。
“纪朝禾，你不要命了？”
纪朝禾撤回落在楼烬胸前的手，尴尬起身，蹭了下鼻尖嗡声道：“意外而已。”
却只见楼烬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为救一个孩子搭上自己，值得吗。”
纪朝禾眼中倒映火焰，清明如星。
“于我，她的性命同等重要。”
楼烬在纪朝禾不容置疑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她眼中的火灼的他竟不敢与她对视。
“你没事便好。不过你是如何发现他们在岛上放了火药？”
“我跟着商船入海，不多时便发现海面不对经，便让带人坐着木筏返回来。不多时果然有人劫了船，趁着夜色潜入海岛，我带着前来接应的人跟在他们身后，发现他们在放置火药，尤其是在矿洞内放的最多。”
楼烬在纪朝禾的注视下，难得有些心虚：“你知道这岛上有矿？”
纪朝禾冷哼一声，“不然我为何要陪你下地？那地里的碎石瞧着便像矿石，且还生着问荆草，若留心些，都能发现。”
“不想你还会寻金之法。”
“书上学的罢了。此次爆炸的地点是货仓，只有这里应是事前埋了火药。这钥匙在柳温手中，他定有帮凶。”
楼烬颔首，也赞同她的说法。
“无妨，总归他们是逃不脱的。”
有了海匪和楼烬手下的加入，火势逐渐被控制住，隐藏在匪寨中的杀手也被一一清除。
楼烬带着纪朝禾走向深林中。
两人身上都还穿着红色喜服，楼烬在前头开路，纪朝禾在后面跟着，倒像对逃命的鸳鸯。
楼烬冷不防的开口：“我此番来的目的，是为友人之托，寻些粮草。无意中发现这岛上有人在私开矿石运向关外，为了查清此事，我便假意留下暗中探查。此事牵连甚广，之前送你先走是不想累你犯险。”
闻言，纪朝禾有些讶异，她没想到楼烬会跟她解释。
她撑着楼烬的手，跃上了高石，眸光如钩：“楼烬，你小看了我，只要是危及黎民的事情，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纪三小姐说这话的样子，可真不像传闻中的那个无利不商的奸商。”
“世子这番谋略与手段，也不像传闻中那个只知道流连于花丛中的纨绔。”
楼烬失笑，下颌微收无奈摇头：“你真是半点亏不吃。”
唇枪舌战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个隐密的洞口前，楼烬依旧在前护着纪朝禾，两人弯弯绕绕了一段路，终于到了矿洞之下。
此时底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火药还堆在岩壁之下，数量之多让纪朝禾都感到一丝汗栗，若是爆炸，这个矿山怕是也要毁了。
纪朝禾根据这路程的远近，大约估算出这矿山应是刚开采不久，损失还不算严重。
楼烬从地上捡了块矿石，借着火光，仔细端详。
“这铁矿石纯度极高，用以打造兵器最佳。”
纪朝禾想起前世的战场上，外族人的兵器数量在后期的拉扯中猛地增加，导致她们节节败退。
再联上眼前的矿石，纪朝禾心中突然有了答案。
她从腰间解下短剑，递至楼烬眼前：你觉得这把刀如何？”
“吹可断发，品质上层。”
“楼烬，我有炼器之法，这矿山……。”
纪朝禾心跳的有些快，这把刀就是她根据《百科奇书》的冶炼之法锻造出来的兵器，比一般兵器精度更纯，更耐用。
若是这些矿石能用奇书中的冶炼之法煅成兵器用于战场之上，他们的胜率定会增加。
楼烬不语，但纪朝禾从他眼中看出，他们有相同的想法。
……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了匪寨中，屠大已经将所有人都带到了操练场上，凌风早已将柳温与赵芷五花大绑押在最前方。
楼烬在柳温眼前屈膝侧身蹲下，动作轻得没带起风，可抬眼时，目光骤然收紧，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来说说看，这里面谁是你们的内应。”
柳温不答，楼烬却没心情跟他拉扯，直接一刀废了他右臂。
纪朝禾在刘温的断臂前蹲下身，掀起那血淋淋的断袖，露出断臂上的蛇形花纹。
“这是关外兀绒贵族给奴隶烙上的印记。”
楼烬眉心微皱，剑锋上还滴着血。
“你确定？”
“嗯。”
楼烬立刻让人对匪寨众人进行验身，果然揪出了五名细作，但他却觉得还不够，手中滴血的刀缓缓贴上赵芷的脸。
“你说还有谁，”楼烬眉眼森然，“我耐心有限，一。”
刀在赵芷脸上划出小口，赵芷脸上终于露出恐惧，终是击破她的心里防线。
在她的指认下，他们再次人群里揪出了十余名男女，验身后确认皆为细作。
“看，杀鸡儆猴，在对症下药，这不就完事了。”
楼烬笑意的人畜无害，若不是纪朝禾对他还算有所了解，怕也是会被他这外表所欺骗。
“至少也算找到了一些线索，”纪朝禾心中稍有安慰，总算也是没白跑。
“这些海匪你准备怎么解决？”
“三小姐觉得如何？”
一双双满是希冀望着她，纪朝禾莞尔一笑：“前些日子种下的番薯需要有人照看。”
“有道理，”楼烬顺着台阶往下，“屠大，本来以你所犯下的罪行已经后斩首好几回了。但念在你们还算尚有良知，今日我便饶给你个机会，将这岛守好了，一只苍蝇都别放进来，便有活路。”
“是殿下！我们一定好好干！”
清晨的薄雾散去，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光辉倾洒而下落在两人身上。
纪朝禾望了眼在阳光中仿佛生光的人，突然感觉，此次她应该不用再孤军奋战。
……
楼烬刀子嘴豆腐心，最后还是留下一批人帮助这些海匪重建家园。
临走前，纪朝禾特意去地里看了眼种下的番薯，发现大部分都发了芽。
她从《百科奇书》上摘录了这番薯的种植养护方法，又留下改良盐碱地改良技术和其他外国耐盐作物甜菜、苜蓿等植物种子。这海岛面积大，适合用来试种一些作物。
早些楼烬将话头丢给了她，倒是为她赢了不少民心，此刻安排她们管理栽种也是顺利许多。
楼烬再出现时脸上的胡子已经刮净，换了身茜色织金锦袍，虽被晒黑了些，但迎着海风，风骚依旧。
纪朝禾立于甲板之上，见人已到便将手中的话本收起，眼尾染着笑意道：“世子殿下，经此一事，我可有资格与你同行。”
“自然。”
闻言，纪朝禾抿唇一笑：“既然货物被转移了，你友人所托之事怕是有些难办，”纪朝禾话锋一转，“殿下可有心上人？”
楼烬沉默，那双如墨的眼眸淡漠而又深邃不明。
纪朝禾以为他不会搭话时，终于听到了两个字。
“暂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纪朝禾轻笑道：“我与殿下虽是假意成亲，但终归也是走了过场，殿下不如假戏真做迎我进门，我携万金入门。殿下之忧便可迎刃而解。”
纪朝禾微侧着头，与他视线相对。
“纪朝禾，你靠近我究竟有何目的，世子妃之位而已，断不会让你做到如此境地。”
“因为我知道殿下一直以来不过是为了藏拙罢了，我是商人，自然一切皆可为筹码。我愿赌上所有，换殿下给我这世间女子最想要的至高之位。”
这话说的直白，听得楼烬心头微跳：“我不过是手无兵权的闲散世子，在京中的尔虞我诈中活下来已实属不易，我凭什么要与你冒这个险。”
纪朝禾心有成竹，坚定道：“因为殿下眼中有社稷，有黎民，有万家灯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才再次响起声音。
“如果这便是你讨要的名分，我会尽力一试。”
楼烬顿了下，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认真道：“这，是我对朝和女君的承诺。”
纪朝禾感觉被那仿佛盛满烈火的目光灼烧着，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谓了。
“你如何认出是我？”
楼烬眉梢微挑，笑得惹眼：“我与女君相同，洛京一面，女君英姿深刻我心。”
她自然不信他这信手拈来的花言巧语。
将目光转向大海，纪朝禾沉沉道：“如此，我对世子，亦如是。”
阳光闪耀，虽刺的人眼睛生疼，却抹开了这海面上的晨雾，漏出它原本烨烨生辉的颜色。
三日之后，纪朝禾跟着楼烬押着赵芷几人，一同回了洛京。
楼烬将剿匪剿匪的功劳全部归功于边阳城城主身上，顺带着让纪朝禾在跟着楼烬来的其他官员面跟前露了脸。
果不其然，纪朝禾在洛京城外便听闻朔安王世子不务正业，借剿匪之名勾搭洛城首商之女、滥杀无辜的谣言。
当纪朝禾自己成为这谣言的主角之一，她终于明白楼烬为何说他在盛京处境艰难，这当真是什么屎盆子都能往他身上扣。
入了城门，纪朝禾坐在马车上便能听见街上熙熙攘攘全是呼唤世子殿下的声音。
特别是经过洛京最大的红楼流金阁时，纪朝禾特意掀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
只见那流金阁楼上的姑娘，拈着朵朵包着手帕的牡丹投向骑在马上的楼烬，眉目生情。
楼烬展开折扇凌空接住一朵最为艳红的牡丹，随即回转自纪朝禾的车前，挑起车帘将牡丹花送到纪朝禾面前。
“借花献佛，三小姐快些收下。”
纪朝禾听着车外的惊呼与笑声，接过那朵花。
瞧着这人满面春风的模样，纪朝禾心中了然，楼烬是想演纨绔配恶女的戏码，故意将音量提高，确保外面那些看客能听到。
“朔安王世子不愧是大虞第一纨绔，走到哪里，都是最为招摇的那个。”
楼烬不语，只是将车帘放下。
马蹄声响起，纪朝禾只听见外头响起楼烬慵懒戏谑的声音。
“各位姐姐别再朝着本世子扔花，不然我家夫人便要生气了。”
外面人声鼎沸，比最初更甚。
纪朝禾却拿出袖中的话本，翻到翻折处看得津津有味。
既然楼烬想借她之手搅动风云，那她不妨如他所愿，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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