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眠觉得，自己这二十来年的人生，总结起来就俩字：离谱。
父母那深入骨髓的重男轻女是其一，名字取得极其随便是其二，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快大学毕业了，发现就业市场卷得堪比修罗场是其三。
但以上所有离谱之事加起来，都比不上此刻她正在经历的万分之一。
她，江无眠，二十一世纪唯物主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大学生，正飘在半空中，看着下方河岸边围着一圈人，对着河里那个扑腾了两下就渐渐不动了的“自己”指指点点，120急救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吵得她脑仁疼——如果灵魂有脑仁的话。
“所以……我这是……嘎了？”江无眠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还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手，语气飘忽得像个漏气的氢气球。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家里进行着第N次关于“弟弟买房首付她到底该出多少”的家庭战争。战况激烈，她妈那句“你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现在不多帮衬着你弟弟，以后谁给你撑腰”如同终极必杀技，直接把她血条清零。
于是她摔门而出，顶着瓢泼大雨跑到城郊这条据说淹死过人的河边思考人生。思考着思考着，就听到河里传来婴儿的啼哭。电闪雷鸣中，她看见一个木盆正在浑浊的河水里沉浮。
木盆中传来阵阵有些沙哑又无力的婴儿的啼哭声，那孩子似乎已经随波漂了很久。再不被人发现，可能就要丧命于这个雨夜了。
雨还在下着，可那孩子的状况不容乐观。
江无眠一时找不到帮手，心下正慌乱，脑子一热，身体先于思考行动了。
跳下去，抓住木盆，冰冷的河水瞬间夺走呼吸，沉重的衣物如同水鬼拖拽。她把吃奶的劲都用来把木盆往岸边推，自己却仿佛深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漩涡巨大的吸扯力中，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意识模糊前，江无眠好像看到那襁褓被冲到了浅滩，被一个跑过来的大叔捞起。
哦，还好，救了个活的。那自己这波……不算太亏？
就是死得有点过于潦草了，毕业论文还没答辩呢。
江无眠百无聊赖地想。
正当她对着自己的身体默默吐槽，思考着阴间投胎流程是不是也得排队取号时，一个极其违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那声音，冰冷、机械，毫无感情波动，活像是某讯地图导航成了精。
【检测到符合标准的灵魂波动：阴性，怨念程度浅（主要针对原生家庭），善意残留度高（舍己救人），濒死体验新鲜。符合‘笔仙系统’实习岗紧急招聘条件。】
【请问是否接受offer，就职成为实习期初级笔仙？】
江无眠：“？？？”
她幻听了？还是地府现在也搞KPI考核，开始线上招聘了？笔仙？就是那个传说中请起来很吓人，问起来很智障，通常和“期末□□”“男朋友爱不爱我”这种问题挂钩的笔仙？
【请选择：是 / 接受】机械音催促道，甚至懒得给她第二个选项。
“……不是，等等！这什么情况？笔仙还带系统？实习期？有五险一金吗？包住宿吗？死亡率都百分之百了还能再死一次吗？”江无眠的一连串问题如同脱缰的野狗在她空荡荡的脑壳里奔腾。
系统音似乎卡顿了一下，像是没预料到这届候选鬼问题这么多。
【笔仙系统乃天地规则依托愿力所化，为濒死符合条件者提供再就业机会。实习期通过积累‘善缘值’转正，善缘值可兑换能量维持存在及升级技能。拒绝offer将视为放弃机会，灵魂即刻进入常规流程。】
【提示：常规流程需排队，当前号码：1145141919。预计等待时间：98年7个月零3天。】
江无眠：“……” (?_?)
这号码怎么透着一股子邪味儿？而且等待时间比她的阳寿还长！
她看着下面自己的身体被抬上救护车，医生摇了摇头。又想想家里那个嗷嗷待哺（啃老）的弟弟和恨不得把她骨髓都榨出来补贴儿子的爸妈。
一股极其强大的怨念……不，是求生欲，瞬间充斥了她的灵魂！
“我干！我干还不行吗！”打工人之魂在死后熊熊燃烧，“只要别让我去排队，扫厕所都行！”
【Offer接受成功。灵魂绑定中……绑定成功。欢迎入职，实习笔仙江无眠。】
【新手礼包发放中……恭喜获得：初级显形术（每日限一次，持续时间5分钟）、初级托梦术（每月限一次，内容需审核）、万能沟通技巧（仅限于笔仙仪式内）、实习期工牌（虚拟）x1。】
【请尽快完成首个引导任务，积累初始善缘值。任务发布中……】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半透明的、设计粗糙得像是山寨页游的界面，上面几个颜色鲜艳不断闪烁诡异着彩光的大字：《笔仙系统V1.0测试版》。下面一个任务栏闪烁着一个红色感叹号。
江无眠嘴角抽搐，这UI设计是老板亲戚做的吧？能不能投诉？这审美，万泉部诗人啊。
(￣□￣)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用意念点开任务。
【引导任务：回应召唤。附近有微弱的召唤波动，请前往并完成一次标准的笔仙回应。任务奖励：善缘值 1，系统使用说明书（电子版）。】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吸力从西北方向传来，像是有根无形的鱼线在钩她。
“这就……上班了？我作为一个初死者，怎么连一个初死适应期都没有啊！！！”江无眠欲哭无泪，这社畜的命运真是死了都逃不掉。她试着移动，灵魂轻飘飘地朝着吸力方向飞去，速度还挺快。
就是，，，，那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她感觉自己本就不结实的灵体在高速移动中被拉扯成一条扭曲的海带，连带着她说话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
“系～～～统～～～，你～～给～我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这样～～～～～～”江无眠崩溃地大叫着。
【亲亲，，，是这样子的，作为一命应届鬼，灵体不稳定是很正常的状况哦。等你善缘值够高或者转正成为正式笔仙后就不会再这样了。】
那还要等多久啊……
江无眠在空中扭曲着，飘荡着，一时无力吐槽。(Ｔ▽Ｔ)
这开启新鬼生的第一天也一点都不容易啊。
召唤她的地方不远，就在河边不远的一个大学城小区合租房里。江无眠穿过墙壁，看到三个女生围坐在小桌子旁，桌子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是”“否”“1-9”数字和字母，中间倒扣着一个……一次性塑料杯？杯子底下插着一支笔芯都快没水的战损款某晨某光中性笔。
好家伙，现代笔仙仪式已经寒酸到这个地步了吗？说好的桃木剑朱砂纸呢？这塑料杯是几个意思？环保吗？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小声念叨：“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江无眠根据系统植入的本能，感觉到自己可以附着在那支中性笔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飘了过去，尝试着将一丝力量注入笔中。
塑料杯“啪”地一下立了起来，把三个女生吓了一跳。
“来了来了！”另一个短发女生兴奋又紧张。
眼镜女生清了清嗓子，问出了那个亘古不变、让无数笔仙折腰的问题：“笔仙笔仙，请问下周马克思主义原理概论考试，重点划哪几章？”
附着在笔上的江无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魂飞魄散。
不是吧阿sir！用禁忌的力量、召唤来自幽冥的存在，就为了问这个？你们平时上课干嘛去了！你们的敬畏之心呢！这届人类真是吃饱了撑的！
她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意念催促她回答，是系统的规则在起作用。
江无眠悲愤交加，试图操控笔动起来。但新手业务不熟，力量控制不稳，那塑料杯像是抽了风一样在纸上疯狂乱窜，画出了一连串毫无规律的波浪线和圆圈，最后因为用力过猛，笔芯里那点可怜的墨水直接被甩飞出来，溅了一个女生一脸黑点。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
“这……笔仙今天心情不好？”短发女生迟疑道。
“还是这中性笔质量太差，卡墨了？”另一个猜测。
江无眠：“……” 毁灭吧，赶紧的。
【检测到召唤者疑惑，愿望未明确实现。实习笔仙江无眠，请规范操作。】系统冷冰冰的提示音响起。
规范你个锤子！你行你上啊！
江无眠深吸一口不存在的氧气，集中精神，回想了一下马原课本目录（幸好她死前刚复习过！），然后努力引导着笔，试图在纸上写出“第一章、第三章、第五章”……
结果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蜘蛛爬，还混合着漏墨的痕迹，最关键的是，她忘了现在的小年轻很多都是提笔忘字的主儿。
那眼镜女生眯着眼辨认了半天，迟疑地读了出来：“第……一……章？第……三……章？第……力……章？第五章？第五‘力’章是什么鬼？马克思还研究力学了？”
江无眠绝望地闭上了眼。完了，实习期第一个任务就要搞砸了。善缘值扣不扣不知道，这脸是丢到地府去了。
就在她考虑是不是要动用一次珍贵的显形术出来给她们现场板书一下的时候，那个被溅了一脸墨点的女生突然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
“我懂了！笔仙是预言家！‘第五力章’不是第五章！是告诉我们，老师会出‘第五题’，是‘力’学相关的论述题！马原虽然不直接讲物理，但生产力、生产关系是不是一种‘社会力学’？笔仙大气层啊！”
江无眠：“？？？”
另外两个女生顿时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多谢笔仙指点！”
【引导任务完成。召唤者满意度：中等偏上。奖励发放：善缘值 1。系统使用说明书已发送至您的灵魂空间，请查收。】
江无眠感受着那微乎其微、几乎感觉不到的 1能量流入魂体，又“看”着脑海里那本更像是免责声明和霸王条款的《系统使用说明书》，再回想刚才那离谱的解读……
她默默地、缓缓地，将头（灵魂状态）撞向旁边的墙壁。
穿墙而过，毫发无伤，但心好累。
江无眠：……COS路易十六中，勿扰……… :)
救了个婴儿，差点溺死，然后成了实习笔仙，第一个任务居然是帮人划重点，还因为字太丑被客户脑补圆了回来……
这职业道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歪得没边了？
所以，现在辞职去排那个一百多年的队，还来得及吗？
【温馨提示：实习期未满单方面解除契约，将扣除所有善缘值，灵魂强度归零，可能引发不可预知后果，如投胎为草履虫，毛鞭虫，广东双马尾等。请谨慎选择。】
江无眠：“……”
得，这破班，还是得继续上。
她看着那个塑料杯和那支破笔，悲从中来。
所以爱会消失，敬畏也会消失的，对不对？！！！
以前的笔仙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现在呢？许愿池里的王八都比她受尊敬！至少人家还能捞个硬币呢！
她，江无眠，新时代的笔仙，实习期的第一个任务——帮大学生划重点。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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