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祝山一战后，青梧仙尊被镇压在临墟渊，日日饱受功德骨被剥离侵蚀之苦。可叹青梧仙尊本是凡人飞升的翘楚，谁承想一朝生出歹念，竟落得如此下场。”说书人啧了口茶，复又摇扇道：“此战之后，玄宸神君亲自负责临墟渊，管辖北溟境界，司掌天下水域。为纪念此战胜利，便有了今日我们这泰安节。”
“贪心不足，要我说呀，这修仙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光靠一个大造化飞升的，到最后也承不住这个命。”茶馆内，来喝茶的人每年六月初六几乎都要听到这么个故事，其实不用说书人讲，自己都知道了个前因后果。或者说自三百年前那场大劫后，这个被讲烂的故事就开始了代代流传，到如今，众人也只把它当做是一个神话传说，留给后人闲谈。
“青梧仙尊都已经当上神仙了，为什么还要弄出一场大劫难？前面不是说她是功德飞升第一人吗？”几个躲在茶馆外偷听的小孩，不知是谁先出了声，惹得馆内人的注意。
“小孩懂什么？她一个凡人凭机缘飞升的人，肯定道心不稳。所以你们日后求学还是要脚踏实地，不然啊，也得被关起来，那抽筋断骨的痛，比你爹用竹鞭抽你还疼上千百倍，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中年男子开口朝窗外故意阴恻恻地说道，吓得那几个小孩慌忙逃窜，引得茶馆内的众人哈哈大笑。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又换了另一个故事。
……
临墟渊内，无数黑雾在四处流窜，遇到比自己稍弱些的亡魂便悄无声息地吞噬干净，看着自己愈发清晰的形态，满意地寻找下一个目标。黑雾在四周飘荡，这里每日有新的厄念产生，又有新的游魂被抹杀。
临墟渊的最深处有一处寒潭，极光反射在寒潭上，映衬着浮台中的女子愈发玉骨冰肌，被锁链禁锢的四肢，圈指可握。静谧的空气中不时传来一些吞咽声，已修炼出形态的魔物盘踞在附近，贪婪地窥视着寒潭中的女子，但是比起她神光离合的姿色，他们更垂涎的是她皮囊之下通身的功德骨。
“姐姐，救救我。”记忆深处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方叙脑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大旱龟裂的土地、笼中孩童绝望的眼睛、血肉模糊的手腕……方叙向孩童伸出手的瞬间，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张朗目星垂的面庞，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还要仔细回想一番，侵蚀剥离的痛楚再一次从脊椎处沿着四肢百骸扩散。
“背逆天道，你可知错!”
“她要我们不得好死，我们不要信她！”
“砸了，砸了她！”
……
喧闹的声音自脑海中出现，刺得她头疼欲裂。与此同时，身体的每寸肌肉都在痉挛地抽痛着。方叙闷哼一声瘫倒在地，咬住牙浑身颤抖地蜷缩着，冷汗丝丝沁出，淌过方叙额间暴起的青筋，顺着苍白的脸混着嘴角的血丝滴落在浮台上。脑中的声音随着剧痛不减反增，死死地纠缠着她，消磨着她。
寂静的临墟渊瞬间热闹起来，四周兴奋的声音夹杂着锁链的铮铮声，原本安静的魔物纷纷涌到了寒潭四周，贪婪地争食着被剥离而出的功德骨。
“砰！”有碎尸块砸过来，却被寒潭四周的结界挡了回去，阵阵血腥味涌入方叙的鼻腔，她难受地喘着气，费劲地抬起眼，看向寒潭外的魔物。数百年来，她的功德本源受寒潭侵蚀，刺骨的阴寒淤积在关节处，攒聚到极致时便如朽木脱屑般从体内剥离，节节功德骨倒是喂养大了这里的魔物。
方叙还未从剥骨之痛中缓过神来，寒潭外原本如鬣狗争食的场面已经散去，除了残留在空气中还未散去的血腥味，不见先前同类相残的痕迹。餍足的大魔退回自己的地盘，小心地消化着这次存于肚中的修为，血红的双眼仍旧死守着那方寒潭，觊觎着下次饵料的出现。
“十八。”方叙闭眼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轻叹出声。锁链在浮台上拖拉着，方叙缓过劲来慢慢地从浮台上坐起，闭目养神。
静谧再次回归这方天地，方叙感受到新一轮的侵蚀再次开始，她只能靠微薄的灵力缓解疼痛，寒意无法被驱逐出她的身体外，像雪花一样一点一点在她体内堆积。
突然周围的魔物躁动起来，惊慌之下匆匆退散离去，好似有大敌来袭。寒潭上方，一道刺目白光探入，之前尚无感应的黑雾游魂此刻被吓得四处逃窜，白光所及处顷刻消散。
方叙眯着眼睛感受到白光愈发明亮硕大，朝着她走来。“你又来了，这次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方叙虚弱地开口问道，“我应该记着你的，只可惜我的记忆不大好。”
白光稍弱了些，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方叙目力受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着他。身影缓缓靠的更近了些，将方叙搂在怀中，连带着身上的白光覆盖到了方叙身上，股股暖意顺着肌理将体内的寒气驱散开来。
“你就算灵力磅礴也不必如此大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这寒潭有禁制，会连带侵蚀你的身体。你若是感念我的恩情，便在寒潭外与我说说话就好了。”方叙的身体在白光覆盖下慢慢有了些好转。这个人是在她还未习惯剔骨之痛昏厥时出现的，当时她醒来见他为自己疗伤，便询问缘由。男子只是愣神片刻后温声解释说自己曾有恩于他，所以他以身相许，二人一直是旁人称羡的神仙道侣。如今她受困此地，他一直再找方法救她出去。
“你说我们是道侣，却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莫不是怕提到你的名字，让我记起我们其实是宿仇。”方叙玩笑道，却感觉原本怀抱她的双臂一顿，转瞬即逝。
“不好笑。”声音从方叙头顶传来，多了些冷意。
“是我僭越了。这深渊寒潭太冷，没什么趣事，我想着你来看我，我们之间定然是相熟的，一下子忘了分寸。”方叙拍了拍环在她身前的手，示意他松开些。感觉他虽有犹豫还是松了些许，方叙笑了笑。
“寒潭会侵蚀仙体，我应当是犯了大错才被禁足在此处的，所以你不必频频与我相见，为我治伤，也不必救我脱困。你曾说我有恩于你，我是信的。不过，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一个人修为到你这个地步很不容易，就算我对你有大恩，到今日也该还清了。”
“你赶我走？”眼前的人本平静无波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方叙只觉得眼前黑影靠近了些，顿了顿又退了回去。
“你怪我让你受困太久。”声音恢复一贯的平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快了，我很快便能带你走了。”他的声音比往日更低了些，还参杂了些执念在。方叙听着皱眉，还未缓神，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你可以怪我，但是别丢下我，好不好。”语气中透着些乞求，仿若换了一个人。
方叙轻轻拍着他的脸，松了眉头笑着安慰道：“我有什么好怪你的，我哪里都去不了，怎么丢下你。只是你方才说话我听着有些怪，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厄念太多，影响了你。你这段时间最好闭关修养为妙。”
“这些东西影响我？”方叙好似听到一声冷哼散在空气中。
“外面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方叙问，“许久没听过一些热闹事了。”
“外界之人蠢笨如猪，人云亦云，鄙薄不堪，有什么意思。”似是想到什么，看着怀中之人，他又继续说道：“不过可以给你讲一个小故事打发时间。”
方叙听着坐了起来，她的眼睛不好，特意把耳朵朝他靠了靠。
“在人间，有一个孩童五岁那年母亲亡故，小小年纪便要操持家务。七岁那年父亲再娶，喜娘说他日后有福气，有娘来疼他了，可惜家中没有余房，他本来和父亲一块儿睡里屋，继母一来便搬到了厨房旁的小隔间。寒冬腊月，布衾似铁也无人问津，竟还不如往昔。八岁那年继母生了幼子，一日有一游方道人来家中讨水喝，看着幼子便说他将来可以光宗耀祖，夫妻二人听得高兴。只是这个道人看到在院中挑水的他时，摇了摇头，叹气说此子天煞孤星，家人会因他丧命。那家人听后感慨道人神机妙算，说此子确实克死生母。”
“这个长子日子本就艰难，道人留下这么一番话，此子日后可如何是好。”方叙皱眉叹道，脑海模糊地闪过一个困于牢笼中的孩童，那双绝望的眼睛在见到她时闪过丝微光，怯懦地跟随着她。
“确实，那个孩子后来被父亲遗弃在山中，夜晚山中多豺狼，他想着若是死了，便和母亲葬于一处也好。孩童循着往日祭奠母亲的地方走去，许是幸运，竟安稳度过一晚，睡得竟比在家中还沉些。第二日，被上山的猎户发现，送回家中。你猜猜回去时孩童在想什么？”
方叙听着入神，不料还有提问。看着她发愣的模样，男子难得的语气带了些笑意。
“他当时踏入家中时，竟觉得此地比昨夜处境更可怕。分明是笑着从猎户身边接过他的父母，竟比豺狼还吓人。”
“稚子无力，竟无处安生。”方叙愣愣地发声，感叹道。
“无妨。”感受到有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方叙微微侧了侧头。“后来那孩童父母倒是学聪明了，不再将他丢弃。但是村里开始流传他天煞孤星的名号，本就形单影只的他更显孤僻。十岁那年，闹了大旱，家中口粮不够，他的父亲就把他卖给了人伢子。这次村里也没有人出手帮他了，毕竟大家都觉得这场灾祸是他带来的。你看，世人大抵如此，没什么意思。”
“世间之人，亦如众鸟聚林，一鸟惊飞，其余便也纷纷振翅。其实并非个个都见了险情，只是随了群性罢了。后来那个孩童如何了？”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惊鸿仙子，救下了他。”他说着，声音柔软了下来，没了先前的冷意。“她给了他新名字，叫萧衍，说椒聊之实，蕃衍盈匊。彼其之子，硕大且笃。希望那个孩子能有君子品格，日后有人相伴。”
“如此他也算有了好去处，此子若是修仙，倒是少了许多凡尘牵绊。”
“嗯。”声音难得的轻柔，“后来世人都称他为玄宸神君。这个故事如何？”说完，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像是想知道这个故事是否有给她解闷。
“前头不好，幸好后头遇到机缘飞升了。”方叙锁眉闭了眼，嘴里还在感慨道。一双手附在她的双目上，灵气以缓慢地速度丝丝流入她的体内，为她去除寒气。
方叙安静地被他环抱在身前，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磅礴有力的心跳，先前在萧衍面前盈盈而笑的嘴角慢慢收了起来：
玄宸，三百年前笼中孩童的泪，如今竟成了囚我的寒潭。
神仙体系背景均为私设，如有不对，莫怪莫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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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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