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刃迫近，原先在一旁的那丝神力像是感受到了危险的到来，青光乍现挡在方叙面前，冰刃像是有所顾忌一般，消散后又绕至青光后侧凝聚，但青光神力亦有所感，不断在于冰刃做着防御交锋。
方叙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在威压下挣扎着起身。
——逃！
这个念头炸开的刹那，方叙只觉周遭的识海翻涌起来，滔天的神威如千斤巨石砸在身上，慢慢收缩似要将其碾碎。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魂体再受重创，剧痛之中，一段回忆猝然直穿脑海——
黄昏竹影，少年萧衍手中结印，寒息在他手上飘弱如烟，忽闪即灭。
“姐姐，为何我的寒息总是无法成形？”少年人沮丧地摊开手，指尖还残留着些水珠。
方叙指尖点在他的灵台，感受到少年僵直的后背，“莫要紧张分神。”
“这里，寒息聚于劳宫则溃，散入少冲则安，你现在凝神……”背后指尖游走，牵引少年体内的灵力慢慢汇入细支经脉。
“原来如此！”少年惊喜回头，眸若星辰。“我知道了！”
——知道了！
这股熟悉的神力霸道无比，所有杀招皆以劳宫为核，独留少冲一线转圜。求生本能之下，方叙催动体内功法，青光听闻召唤回到方叙体内，得到一丝本源之力，方叙迅速向最左侧的少冲刺去。
“嗤啦——”
识海竟被撕开一道裂缝，方叙正感欣喜，翻涌的神力余波便将她推了出去。
巨大冲力之下，方叙被摔落在地，指缝间沾满了泥沙。她伸手遮了遮眼，光斑在脸上晃悠。方叙挣扎着爬了起来，找了处阴地，眩晕感还在脑内盘旋，这样的烈日让她有些茫然今夕何夕。
……
烈日肆虐地焦烤着脚下的大地，方叙看着脚下的裂痕一直贯穿到数百米外，远处，万物的轮廓都浮了层虚影。
“青梧道长，此处灾情已得到缓解，其余地方我已传讯回宗门，掌门已增派弟子携带物品前来支援，应该不日就能抵达。”一个身着神农谷青白校服的少年从身后走来。
“如此便好。既然如今事有所缓，我也该继续游历。日后若有需要，让壶中仙联系我便好。”方叙拜别告辞，迈步向前走去，发烫的砂石在脚下沙沙作响，荒芜的景象让四周一切动静都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许久，也不见有人烟。方叙正想随处找个地方歇歇脚，忽然听到有锈铁摩擦的声音传来。
方叙循声而去——
山坡下，一个生锈的笼子在热浪中晃动。笼中角落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童，孩童的四肢都被镣铐锁着，溃烂的伤口随着晃动摩擦流出鲜血，凝固的血痂与锈铁早已融为一体。
铁笼外，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人伢子正将水囊粗鲁的塞进他的嘴里，孩童被呛得咳嗽，却不肯松开嘴。
“晦气的东西！卖去矿坑都没人要！”
刀疤脸将水囊用力拔出，水流向下溅在铁笼上，笼中的孩童挣扎着伸出舌头，混着血水贪恋地将铁栏上的水痕舔舐干净。
方叙向孩童望去，那双蒙尘的眼似有所感地抬起来，像濒死幼兽的最后一瞥——没有哀怜，没有乞求，只有一片沉静的枯槁。
“他……”方叙走到铁笼前，指了指笼内的孩童。
“道长要买人？”刀疤男怀疑的说。
“他不是罪奴，私贩人口是可以报官的。”孩童脸上虽脏，但没有黥墨的痕迹。
“道长莫要吓我，我干这行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刀疤男不屑的说道，“更何况，我这可有他的身契。”
方叙见刀疤男拿出孩童的卖身契，皱了皱眉。
“道长做慈悲可别让我当了冤大头。”刀疤男收起身契，眼角带这些得意。“这大灾年的，他爹亲自找上门把他卖给我。本来我也不想要的，这样的皮包骨，货色不好，难出手。”刀疤男伸出一根手指，“不过后来他爹只要一斗糠麸，我便勉为其难地收了。谁曾想没人要他当奴仆，连折价当苦力都嫌他死矿上，竟是要砸手里了。”刀疤男说到最后，觉得有些晦气地朝笼内吐了口痰。
“多少钱？”方叙听着刀疤男的话，眉头紧蹙。
刀疤男眯着眼打量着方叙：
一个游方的修士……
“道长当真要买的话，这个……”刀疤男心内盘算着，最终伸出两根手指。“二两，如何？”
方叙看着刀疤男没有言语，低头看向笼内的孩童，孩童原本暗淡的瞳孔在听到方叙要赎买他后，闪过丝茫然，紧接着细碎的流光浮现在眼底。
方叙向前走了一步，孩童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目光怯懦却紧紧看着她，镣铐撞在铁笼上叮当作响。
“姐姐……别走……”
刀疤男以为是出价太高，方叙付不起要走，连连说：“道长留步！价格好商量。你看这小孩虽是看着不中用，但是他耐活呀！”刀疤男滴溜着眼睛，看向笼内，绞尽脑汁去介绍这个孩童的好处。“若是二两太多，那便一两如何。我虽是用一斗糠麸入的账，但是这些天也养了些成本。道长慈悲，再看看。”
方叙低下头，看着浑身脏污的孩童，翻起的血肉、黑紫的血痂、微弱的呼吸，看着就像只剩一口气。刀疤男顺着方叙的目光看去，只在一旁讪讪地笑着。
方叙拍了拍孩童的手，示意他先松开，却不想他抓得更紧了些，白衣上的血污又多了些。
“这就是缘分呐！道长！”刀疤男在一旁大叫起来。
“我游方在外，平日靠除邪秽赚些零碎。前些时候帮朋友些忙，身上没什么钱了。”方叙从怀中取出钱袋中，里面估计最多不过六钱银子。
刀疤男看到后生怕她反悔，一把夺过钱袋，将里头的钱都倒了出来，开始细细称重清点。日头毒辣，照得人有些昏沉，但刀疤男却算得飞快，。
“六钱三分七厘。”刀疤男算好后快速收好钱袋，笑呵呵地说：“看在我与道长有缘，今日也当做个善事，便这个价吧！”
方叙还有些愣神，本来她是想借一步传讯给旧友借钱，没想到竟糊涂成事了。
刀疤男已经打开笼子，将孩童带出，顺道把他的卖身契也塞到他身上。“货既售出，概不退还。”刀疤男将孩童推到方叙身边，高兴地收东西离开，生怕下一秒孩童咽了气，方叙让他退钱。
方叙接住孩童，看着刀疤男扬长而去。孩童踉跄地扑在她身上，暗红的血迹和乌黑的印记沾染白衣，他往后退了退，怯懦地抬起眼。
方叙半蹲下身子，看着孩童。他浑身都是黑黢黢的，头发纠结成一团团黑色的乱麻，上面沾满了尘土和不明污渍，脸上也脏的看不清模样，衣服破烂不堪，上面黑褐色的印记不知是血渍还是泥垢，最明显的四肢腕处伤口在溃烂发脓。
“不怕了，我带你走。”方叙轻抚着孩童的脸，带着他御剑离开。
孩童有些害怕地紧紧抱着方叙的大腿，但是眼睛又好奇地转着。险峻的山峰接连，有仙鹤盘旋于间，随着越靠近山峰，耳边开始萦绕着不知名的鸟叫。方叙看着孩童一副呆愣的模样觉得好笑，飞至山谷中，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待
“这就是你传讯所说的受伤孩童。”一个白胡子老翁说道。
“是，之前救灾，灵药都用完了，钱也用完了，只好打扰你了。”方叙不好意思道。
“本来你也是为了助我，说什么客气话。”说完，白胡子老翁看向孩童，“如此你先随门下弟子去洗漱一番吧。”说完，交待一旁的弟子，嘱托他注意孩童的伤口。
孩童站着不动，谨慎地看着老翁。
“壶中仙是我旧友，最擅岐黄之术。你不要怕，跟着这个大哥哥先去洗漱，我就在这等你。”
孩童看了看方叙，犹豫了一下，松开握着方叙衣裙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去了。
过了须臾，孩童在侍者带领下来到一处溪涧，方叙和壶中仙正在亭内品茶。方叙察觉有人来到，向外望去，孩童脸上的污垢被洗净后显露出周正的眉眼，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
“你的契书我已托人去官府处理，今后你就是清白之身了。”方叙招呼孩童坐在身侧，温言道，“不知道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眷？我可以送你回去。”
“没了。”孩童怯懦开口，犹豫道：“娘死了，爹……不想要我。”
方叙与壶中仙对视一眼，不忍道：“即是如此，你愿意留在神农谷吗？此处可以为你调养身体，若是日后你愿意，也可入道修行。”
“修行？那你呢？”孩童没头没尾地说着话，但方叙听懂了他的意思。“我常年游方在外，不好照顾你。而且你的身体，壶中仙可以更好帮你。”
孩童不语，只是看着方叙眼露不舍。
“神农谷与你一般大小的孩童也不少，这样你也能交到知己好友……”方叙劝慰道。
“我不需要。”孩童突然出声，打断了方叙的话。
方叙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天煞孤星，他们知道了会欺负我。”
“是有人说过你是灾星吗？”方叙看着孩童倔强的眼睛，似有所感，转而问道：“你赶过集市吗？”
“嗯……娘在的时候去过。”孩童不知为何说到这个，顿了顿点头道。
“赶集的时候，众人常会被吆喝声吸引，跟着人潮涌动，不自觉地便忘了自己要去往何处。其实并非人人存心偏见，只是他们身处在人堆中，心就容易跟着那些流言摇荡，少了些自己的主意。”
方叙看出他有些难过，摸了摸他的头，继续道：“可若是我们因此躲着不相往来，那流言便会像生了跟的野草，越长越盛。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勇者。你若敢往前一步，便是给自己一个攻破流言的机缘，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孩童的神情松了松，方叙继续道：“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萧……”孩童看着眼前人，呆呆地吐出个音后便紧紧闭了嘴巴。
看出孩童心内有结，方叙道：“既然你今日重获新生，不如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方叙看着他说：“你之前想必饱受天煞孤星的流言之苦，如今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叫‘衍’如何？椒聊之实，蕃衍盈匊。彼其之子，硕大且笃。愿你日后品行端方，有人相伴。”
“萧衍……”孩童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回味着，一阵清风徐来，吹过他的额发，他晃过神来应了声“好。”
亭檐下的铃铛发出轻响，伴着一声清灵悦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以后你便有新的生活了。”
溪涧之水湍湍流淌，一只白鹭正低头在水边啄饮，白鹭振了振翅膀，抖落几滴水珠，身影便轻盈地向天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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