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芸看着他,发觉这人比之前更冷漠了些。
他叫北,是第一阁的四楼主,和宋词一样,掌管第一阁的事务。
只不过跟宋词的职责不一样。
宋词负责接单,常与外人打交道。
北则负责执行任务,常用死人打交道。
“怎么来这么晚?”
北从身后抽出一顶帷帽递给她,陆芸接过,扯下底下的黑纱。
下雨天戴黑纱单纯给自己增加负担。
“路上遇到从京城出发的刺客,顺路解决了。”北说得极其轻松,就像是在去上班路上顺路丢了个垃圾。
陆芸扣上斗笠,擦了两把脸上不断滚落的雨水,然后抬手抓着马尾拧了一把。
“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右相府里。”
意料之外的答案。
陆芸拧水的动作一顿,神色复杂的看向四周聚拢过来的第一阁暗卫。
“老头儿不是向来不喜欢打仗?我还以为是左相那个老狐狸。”
“右相府上还有其他人。”北默默补充。
陆芸“啧”了一声:“我知道。”
第一阁的暗卫已经到齐了,提在手上的剑身还在往下滴着血,个个身上都有杀完人的戾气。
“走吧,去把宋词拉上来。”
北跟在她身后,八卦了一句:“她又躲悬崖下去了?”
陆芸点头,算是默认。
一瞬间,北的眼神里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第一阁的众人站在悬崖边上,北和陆芸站在最后面,默默地看着其他人往下面放绳子。
山洞里,漆黑一片,少年害怕雷声,不自觉向宋词靠近了些。
直到最后,整个人就差直接坐宋词怀里了。
宋词礼貌地笑着,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打雷都怕?
“你怕打雷?”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吓得少年一激灵,身体向另外一边挪了一点。
反应过来是宋词在说话后,重新靠近她,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温暖后,才开始平复跳动的心。
“嗯。”少年没有解释为什么,宋词也不打算追问。
又是一阵寂寞。
少年还在等着她来问原因,察觉到她并没有这个打算,低眸抿嘴,借着一闪而过的白光观察纠缠在一起的衣角。
“你们为什么都戴着黑布?”
宋词双手抱胸,听见问话,偏头向他看去。
“嗯…不能被你认出来。”
少年也偏头,两人背靠着山壁,平日的身高差已经消失,少年在触及那双明媚的眼睛的刹那,触电般收回视线。
“为什么?”
“这是第一阁的规矩,没有原因。”
“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宋词点头:“对。”
“那我以后想见你们怎么办?”
宋词听见他的话,轻笑几声。
黑夜中响起的笑声让少年紧张的情绪好了不少。
“你可以花钱啊!只要钱到位,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若是遇到了也会认不出你们的。”
“认不出才好,跟我们打交道的人通常过得都不如意。”
话题戛然而止。
宋词觉得是自己的话无意中伤害了他,北国皇子如今成了地位低下的质子,确实过得不怎么样。
在脑中思索要怎么活跃气氛,索性把最近的任务当八卦讲给他听。
“朝中的户部侍郎,也就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因为长得太好看,被大燕的长公主纠缠。但是这位侍郎对长公主不感兴趣,对长公主的热情邀约都以老家已有妻子为由推脱。”
宋词边说,一边偷偷瞄身旁的少年,见少年煞有介事地看着她,等着接下来的剧情。
见她停顿下来,便主动追问:“为何不把新婚妻子接到京城中去?”
还好不是她一个人在唱戏。
宋词摊手:“这就要去问他本人了。不过长公主自然不信,以为侍郎是在扯谎忽悠她,于是直接向皇帝请旨赐婚。这位侍郎听说这个消息连夜进宫请陛下三思。”
“成了么?”
“没有,陛下还在犹豫。”
“为什么?即便侍郎真有妻子,但众人并不知晓,下了这道旨又如何?”
“因为驸马不能参政啊!皇帝可舍不下这样好的人才。”
宋词刚说完,眼角余光就看到天上掉下来一根拴着石头的黑绳。
“回来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宋词拉着少年起来,伸手将生字拉过来,解开石头,用绳子缠住自己的腰身,拽了两下,确定没问题后,又把少年扯过来,用同样的方式把他也拴在绳子上。
抬手拉了拉绳子,示意上面的人可以开始拉了。
黑绳缓缓上升,中途雨水掺着泥巴糊了她一脸,泥巴味儿的水渗透进贴在脸上黑布,一点点进入她的嘴巴。
这让她吐也吐不出来,吞又不可能吞。
只能将泥水包在嘴里,土腥味让她整个人非常不好。
上面的暗卫齐心协力将落魄的两人从下面拉上来。
“呸!这雨怎么一股泥巴味儿!”宋词上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朝一棵无辜的树吐口水,企图摆脱嘴里的土腥味儿。
少年徒劳地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陆芸跟前,头上被扣上北带来的斗笠。
下面的黑纱早被北扯掉了。
北看着一脸泥水痕迹的少年,觉得有些眼熟,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毓。”
北陡然看向陆芸,震惊开口:“他是姜皇后的儿子?!”
陆芸点头。
北再次看向少年,他之前知道阁主接的任务是护送北国质子来京城,没有去打听这个质子究竟是谁。
因为那时的他认为这个质子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姜皇后的独子,都不可能是北国唯一的嫡子。
眼底的愤怒喷涌而出,但没有当着孩子的面问出来。
即便问了,也会得到心中的那个答案。
那就是北国完了。
昏君当政,妖妃误国。
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还有未来?
宋词扶着树吐了半天,又将手捧成碗状,接了些雨水系嘴巴。觉得土腥味儿没那么重了后,才向三人这边走来,动作自然地抽走北腰后最后一顶帷帽,扯掉黑纱扣在头上。
天光渐渐明朗,雨况却更加严重。
“我们走吧。”陆芸招呼着一群人离开。
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且在陆芸看来只会待在书阁里死读书的少年,脚程慢了下来。一个时辰就要休息一刻钟。
终于从地势陡峭的林子里出来,来到一条宽阔的大道上。
司徒毓登上暗卫寻来的马车,陆芸对北说:“他就交给你了,去把那些东西找回来,北国的面子不能丢。”尽管北国已经没有面子可以再丢了。
北冷漠点头,丝毫不想聊起关于北国的事儿,现在看见一只属于北国的蚂蚁,都能让他悲伤片刻。
坐在马车里的司徒毓听见他们的对话,撩开马车帘子探出头来,急切地问道:“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陆芸回答:“嗯,接下来由他负责带你去京城。”说着伸手指了指翻身上马的北。
司徒毓看了眼一言不发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沉默半晌,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知道她们二人还有急事儿,所有想表达的话都凝聚为短短一句:“保重,希望你们能来看看我。”说完,放下马车帘子,重新做回车里。
陆芸深深地看了一眼晃悠的车帘子,然后同宋词朝后面走去,翻身上马,策马向反方向赶去。
五日后。
陆芸与宋词两人蹲在官道一侧的小山丘上。接着灌木丛的遮挡,看向端坐在十里亭中的男子。
陆芸偏头看向宋词:“他有说过在这儿接?”
宋词摇头:“没有啊!”
官道上除了一辆陈旧的马车外,再没有其他马车的踪迹,阿云的队伍还没有到。
两人日夜不休地往这边赶,确实是在阿云她们到这之前赶到了,结果发现这边还藏着一个大惊喜。
下方的凉亭两侧分别站着两列侍卫,身着统一的官兵服饰。
而凉亭里面坐着一人。两人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背影,长发被玉冠束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身上披着墨蓝色斗篷,坐姿笔挺,
虽然没有看到脸,但两人都知道这位是谁——跟陆芸成亲的人,那位户部侍郎。
“你可不能让阿云跟他待一起,他之前可是跟你近距离接触过的,阿云一去就得暴露。”宋词凑近她耳边,提醒她注意。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陆芸推开宋词,扒开草丛观察着官道以及两侧的情况,有了想法。
“待会儿叫护送阿云的人过来,伪装刺杀,我趁机换回去。”
宋词点头,从腰间取出一个骨哨握在手中。
等到视线尽头有一行队伍缓缓过来时,宋词三两下跳到一棵树上,面朝队伍吹响骨哨,清脆的鸟叫声在山林中响起。
吹响骨哨后,她回到陆芸身边。不消片刻,与二人同一装扮的暗卫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两人身边。
宋词将计划同他们说了一遍后,一群人分开卧倒在山丘中,静待时机。
当马车来到他们下方,在那些暗卫拔剑正要跳下去时,陆芸嘱咐一句:“一定要尽全力,不要放水。”
暗卫点头,纷纷从山丘上跳下去。
一波黑衣刺客的袭来,让下方的车队慌乱不已。
一直跟随在阿云身边的暗卫认出同伴,方才也听到了声音,知道是阁主的计划,心里没有半点慌张地加入了战局。
阿云在车里听见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从车帘里探出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人,重新老老实实地坐进马车,只不过将身上的衣裳都解开了,以便等会儿换装。
凉亭中喝茶季礼远远便看见了队伍,已经站起身,准备好迎接三年未见的妻子。结果猝不及防地看到一波刺客从两侧山林中方冒出来,当场行刺。
“快去保护夫人!”季礼一挥手,两列侍卫都涌了上去。
但对方实力不低,这些侍卫没有打倒对方一人,反而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
季礼站在凉亭中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场景,本以为会有刺客向他这边来,但没有,那些刺客的目标就是那辆马车。
他眼看着一个刺客就要接近马车,顾不得其他,捡起地上遗落的剑往那边冲去。试图趁刺客与旁人交战时冲过去。
第一阁其中一人见他要往马车那边去,快步跑过去,手上长剑没有收回。他见对方手里也提着一把剑,还很有勇气的往这里面冲,理所当然这人是会武的。
季礼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见一柄长剑径直朝他过来,心下一慌,愣在原地。
刺客见他直接愣在原地了,手上的剑像是个摆设一样,但是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长剑根本来不及收回。
季礼眼睁睁看着长剑逼近,马上就要刺入身体。他察觉手臂被人拉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一个趔趄站稳了,同时有匕首从侧边进入他的视线,那把长剑往上一挑,将刺客的剑挑开。
他下意识向侧边看去,匕首的主人是个身着黑衣,头戴帷帽的女子。
第一阁的人?
在他思索间,袖子被人扯住,向后拽走。
“过去找死啊?”女子的声音从帷帽里穿出来,季礼能听出她是在骂自己蠢。
被迫远离战局,试图再去看女子时,身侧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转头便看着手持匕首,只身深入厮杀当中的背影,季礼愣愣地站在原地。
陆芸见下面时机差不多了,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帷帽,目标本来直接跳进马车,结果过去的途中看见季礼傻愣着等着被杀。
于是匆忙调转方向,把他拉开,顺便留下一句话。
再次向马车方向走去,同一路上的第一阁暗卫意思意思地交了下手,然后撩开门帘钻进去。
阿云见她进来,扒下身上的衣服,将陆芸脱下的黑衣穿在身上。
半盏茶功夫不到,两人身份互换。
“你把我抱出去。”说着,陆芸跳到阿云身上,双手抱着她的脖颈。
“阁主,戴帷帽吗?”阿云做好跳跃的姿势,看着自己怀里变换表情的阁主,问道。
陆芸嫌麻烦,反正等会儿也要摘,干脆道:“不戴。”
“好。”
话音落下,阿云从马车中冲出,在季礼看来,是方才救自己的那名女刺客越过重重人群,将怀中惊慌失措的女子送到他身边放下。
等陆芸站好后,对他稍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季礼不再去看那个刺客,忙伸手扶住浑身颤抖,仿若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的陆芸。
第一阁其他众人见任务完成,纷纷装着不敌,从官道上撤退。
宋词收剑,从远处走来,看也不看陆芸,仿佛从来都没见过。对季礼说:“任务完成了,记得拿钱过来。”
季礼道:“多谢三楼主。”
宋词点头,转头离开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陆芸以及一大群季礼的人。
三年没见,当初穿着破旧衣衫的穷书生也是过上好日子了,锦衣加身。
“我们去那边坐吧。”季礼搀扶着她。
陆芸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一个受惊女子的身份,虚弱点头。
十里亭里,季礼将桌上的十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三叠精致的糕点以及一壶茶。
将糕点都放在陆芸面前,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听闻路上的吃食不好,特地准备了这些,吃些东西吧!”
语气熟稔,仿佛时长跟她联系一样。
“好,多谢。”夫君两个字陆芸死活叫不出来。
伸手拿起一块桃花样的糕点,就着茶水三两口就吃了。
一块糕点下肚,才想起吃相没调整过来,还当是在赶路的时候凑和着吃。
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企图打哈哈来掩盖这一行为。
好在季礼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坐在她对面喝茶。
见他不吃糕点,陆芸觉得是不是里面下东西了,于是将刚才吃过的那碟推过去,对他说:“你也吃。”
季礼放下茶杯,将糕点退回去:“你吃。”
这般推辞的话语,让陆芸更不敢吃了,之后便只喝茶,三碟糕点一块儿也不吃。
亭中没有一人说话,陆芸想着其他事儿,季礼则光明正大地看她。
半晌过后,他问道:“你不害怕吗?”
“什么?”陆芸一下没明白。
季礼眼神看向方才打斗的地方:“方才打斗很激烈。”
陆芸在心里“啧”了一声,她不害怕啊!自从允许出任务后,她就从来没有害怕过,也不知道害怕到底是怎么样的。
上一次害怕还是上一次,她都记不住了。
她只见过敌人被她杀死前的颤栗,但当她一只脚已经踏入地府时,她也从未怕过。
自然也不知道敌人在怕什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成寇了坦然面对就是,怕什么呢?
更何况刚才还是假的,假装抖抖意思意思一下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有人看嘛[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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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夫妻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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